屋内寂静,就连蜡烛燃烧的动静都十分明显,柳元洵百无聊赖地翻过书页,眼眸一抬,就看见顾莲沼正坐在床尾打坐调息。
相处这一个月,他亲眼看到顾莲沼究竟有多么努力,又有多么拚命。他小小年纪就有此身手,靠得不是天赋,而是比旁人多出许多倍的努力。
无论是何天气,他都雷打不动的丑时起床,即便身在王府行动不便,他也时刻在后院练武,一招一式,认真又刻苦。
柳元洵即便只是旁观者,也不免衷心祝愿他能青云直上,功成名就。
他想着想着便出了神,直到眨眼回神时,才发现顾莲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微蹙眉头回视着他的目光。
“咳……咳咳……”柳元洵一惊,被自己呛了一下,偏头咳嗽了两声,可他这一咳嗽却像勾起了什么连锁反应,咳得停不下来了。
顾莲沼下意识身体前倾,想上前为他顺气,可身体刚有动作,便又被他生生克制住了。
柳元洵咳得面色潮红,气喘不顺,连手里的书都握不住了。见此一幕,本来冷眼旁观的顾莲沼到底还是动了,他起身下床,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柳元洵喝了水之后总算好些了,他感激地笑了笑,道:“多谢你。”
顾莲沼生硬地回了句:“小事。”
见他面色似有不耐,柳元洵便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执起书卷,静等着时间过去。
顾莲沼看了他一眼,“王爷若是累了,就先睡吧,不必熬时辰,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正事的。”
“也好。”柳元洵本就困了,听他这么一说,便不再坚持,将书放到一旁,躺了下来。
蜡烛被吹熄,一阵轻微地动静后,顾莲沼也躺到了床上。
他睁着眼睛看着床上的横梁,静静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吸声。
一息,两息……
待那人的呼吸声逐渐趋于沉缓后,一副冰冰凉凉的躯体,如他所料般再次贴了过来,熟门熟路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顾莲沼静静躺着,不动,也不抗拒,由他挨着自己取暖。
只是心里却在默想:白日里对着淩晴温柔展笑的他,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吗?
第25章
月行中天,顾莲沼缓缓睁开眼睛,将身侧的人推开,翻身下了床。
他倒是不想再管床上的人,可淩亭日日照顾他的画面实在清晰,清晰到他压根不用动脑子,手就已经自发地掖了掖被角,将柳元洵裹了个严实。
泼墨般地夜色里,一道黑色的身影翻过王府的墙,直奔临安街而去。
一墙之隔的淩亭在听到动静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他无声下床,推开柳元洵的房门,走到了床前。
身负内力之人五感极强,即便在夜色中,他也能看清床上的光景,见柳元洵睡得安适,淩亭便又如来时一般退了出去,静静守在了门口。
另一头的顾莲沼躲过巡街的守卫,随后挑开栓门的横梁,闪身钻入屋内。
他先拆下柳元洵所要的画,又卸下画上的装轴,将新旧两幅画交叠在一起,裁出适合的大小,后又动作利落地将新画补了上去。
他这一系列动作实在迅速,一墙之隔的跑堂刚刚翻了两次身,顾莲沼就已经做好了一切。
他纵身一跃,足尖在房柱上轻点,借力跃上房梁,静静等待着时辰过去。
寅时刚过,茶楼里的杂役就有了动静。
跑堂举着蜡烛,呵欠连天地走了出来,他肩上搭着抹布,手里拎着扫帚,眼神迷离,神情恍惚,显然还未清醒。
就在他晃着步子路过画轴的瞬间,顾莲沼弹指射出两道劲气,第一道打在了跑堂腕间的麻xue上,成功叫他松开了手中的蜡烛,第二道打在烛身上,烛火一偏,抹了桐油的画见火便燃了起来。
“哗”地一声轻响,火光顿时照亮了大堂。
“妈呀!着火了!”跑堂一声惨叫,连忙跺脚踩灭了坠地的蜡烛,飞快跑进厨房舀水去了。
就在他转身往后厨跑去的瞬间,顾莲沼如一阵风般从他身后掠过,顺着大开的楼门离开了。
厨子洗脸洗到一半,木盆就被跑堂的抢了,又听“哗啦”一声,一盆水泼下去,火便灭了。
跑堂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二楼,眼看掌柜的屋里没动静,他将残画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又从库房里翻出两幅,重新挂了上去。
未名居面向的是文人雅客,自然少不了字画装饰,仓库里更是堆着一箩筐。为了让茶客们有点新鲜劲儿,隔几日便要换一换,新旧掺在一处混着搭,时间久了,估计连掌柜的本人也不记得哪副是哪副。
丢画事小,若是叫掌柜的知道他差点燃了屋子,怕是要叫他卷包袱走人。
旁观了一切的厨子倒也不计较他抢了自己的洗脸水,只嘿嘿笑着,朝他搓了搓手指,是个催他请客的意思。
跑堂在心里啐了他一口,暗骂了句“好酒的贪货”,脸上却是副笑嘻嘻的模样,抬手搭上厨子的脖子,哥俩好道:“只要你替我将这事瞒过去,一顿酒而已,好说!”
事情就此罢了,除了做局之人,估计就只有厨子和跑堂知道“未名居”里丢了副画。
……
次日一早,天刚亮,一心记挂着画轴的柳元洵就醒了。他眼睛都没睁开,人已经念叨了起来,“顾九回来了吗?”
顾莲沼回来之后就没上床,按往常般出门练了会武,而后掐着时间进了屋,一直在茶桌旁静坐着。
直到听见柳元洵的声音后,才淡淡回了句:“画已经拿回来了。”
柳元洵一听,立马睁开了眼睛,视线虚晃了两秒,终于落在顾莲沼身上。他勾唇灿笑,道:“谢谢你。”
顾莲沼视线一躲,低声回了句:“王爷客气了。”
洗漱过后,柳元洵连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将画铺展在桌上,细细打量了起来。
他沿着琴谱所示的路线,套入树冠与树冠之间的间隙比划了一圈,发现的确吻合后,越发确定这画就是下一个线索。
画这副画的人叫叶金潇,画上画得是桉树。
除这两条消息外,别的便什么也看不出了。
桉树……
叶金潇……
桉树是南边的树种,多见于江南一带。而那副琴谱也来自于江南,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在特指江南呢?
叶金潇又是什么人?
他低头细思,口中低喃道:“莫非,是要我去江南找个名叫叶金潇的人?”
听见这个名字,一旁的顾莲沼微微皱眉,在心里琢磨了两遍,有心开口,却又怕自己多想惹了闲事。
算了,反正不关他的事。
但看柳元洵蹙眉凝思,一脸苦恼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多嘴道:“我虽没听过叶金潇,但江南一带却有个名叫萧金业的人。”
“萧金业?”柳元洵抬头,“叶金潇,萧金业,倒着写也是有可能的。这人现在何处?”
顾莲沼吐出两字,“诏狱。”
……
八年前,先皇身体尚可,仍在亲政。
许是为了替柳元喆铺路,先皇一改往日态度,开始严查官僚贪墨,萧金业便是中饱私囊的官员之一。
他本是江南盐运使,监管江南一带的盐运已有十来年,平日里不仅要负责监管制盐销盐,还负责收缴盐税,管理盐商,是个顶好的肥差。
自先皇严查官僚贪墨后,萧金业被一封弹劾密摺告到御前,随后便被锦衣卫押送到了京城,关在诏狱受审。
可这案子一审八年,迟迟没有后文。
一来,盐税的确有八万两的缺口。
二来,萧金业家中虽未搜出金银,可他在江南还有一处宅院。宅院布置得很是华丽,笼统一算,想要建出那样一处宅子,至少得五万两白银,这便算是罪证。
三来,他全家老小神秘失踪,疑似卷款挟逃。
之所以没有杀头,是因为萧金业迟迟不肯松口认罪。
诏狱的刑罚,是叫人耳闻便胆寒的存在,犯人之所以入了诏狱便认罪,就是因为刑罚残酷,一旦受刑,只想快快认罪,一死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