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柳元洵并不想在事情未明之前泄露过多信息,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已得到皇兄的御令,手中更有尚方宝剑,锦衣卫指挥使司需全力配合我重新调查一桩案子。”
重查案子?
瑞王要来锦衣卫重查案子?
这几个字分开来讲,刘迅都能听明白,可一旦连在一起,他却觉得难以理解了。
虽说皇上严令禁止锦衣卫打探瑞王的消息,但刘迅常伴洪公公左右,多多少少还是知晓一些瑞王的情况。
在他的认知里,瑞王就如同那精致易碎的玉瓷,娇贵又脆弱。他曾暗自揣测,瑞王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像一件名贵的瓷器般,被锦缎环绕,安坐在一群贵族中间,装点着那看似光鲜亮丽的名利场罢了。
可如今,瑞王却突然现身,还说要到锦衣卫查案,甚至还得到了皇上的御令……
这不禁让刘迅心生疑惑:皇上究竟是让锦衣卫全力辅佐瑞王破案,为他增添些好名声呢?还是仅仅让锦衣卫像哄孩子一样,敷衍应付一下,走个过场便算了事?
若是旁人便罢了,但凡事一旦扯上瑞王,小事也变复杂了。
刘迅暗自庆幸自己反应机敏,一听到消息,他便立刻派下属进宫去打探内情了。
在得到宫里确切的态度之前,他既不敢轻易答应瑞王进入诏狱查案,以免惹出麻烦;也不敢对瑞王有丝毫怠慢,免得让他心生不满。
想到这里,刘迅赶忙表态道:“无论王爷您想查什么案子,锦衣卫两司上下必定全力配合。只是锦衣卫案件繁多,不知王爷您具体想查谁的案子呢?”
柳元洵言简意赅道:“萧金业。”
“萧金业”这三个字一出口,刘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原来是他。”
他怕引起柳元洵的反感,所以不敢多问,只谨慎道:“萧金业这个案子,案情极为复杂,再加上时隔多年,相关卷宗早已被积压在最底层。不知王爷您是打算先去诏狱见见萧金业本人,还是先查阅卷宗呢?”
柳元洵道:“先看卷宗吧。”
他心里清楚,若是在对案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前往诏狱,即便见到了萧金业,也难以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且,他并不担心萧金业的性命安危。
如果那群人能将手伸进诏狱,先不说萧金业能不能在诏狱里平安活过这八年,他们至少不会被逼到对自己动手的地步。
既然决定先看卷宗,刘迅便陪同柳元洵先行前往了卷宗库。
途中,柳元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顾莲沼,说道:“有刘大人在,你不必一直陪着我。你时隔一月重回锦衣卫,想必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你先去忙你的,等我和刘大人查阅完卷宗再说。”
顾莲沼点了点头,神色恭敬地说道:“烦请王爷与大人稍候,我换身衣服,去去就回。”
柳元洵轻点下颌,而后与顾莲沼分散两头,他与刘迅去了卷宗库,顾莲沼则去了自己惯常休息的偏屋。
他沿着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走廊前行,最终在一间熟悉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曾在这个房间里居住了四年之久,墙上曾挂着他的朝服,桌上曾摆放着他的佩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留存着他生活过的痕迹。
然而,当他抬手推开那扇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禁微微一怔。
朝服与佩刀虽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可整间屋子显然经历过一番彻底的清空,之后又被重新布置过。
顾莲沼站在房间中央,一股寒意从心底悄然蔓延开来。
他的思绪不由飘到洪公公曾对他说过的话上:他被选中,背后是刘迅在精心策划。
刘迅此人,行事沉稳老练,绝非鲁莽之辈。他为了利益将自己送去瑞王府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他为何会是一副自己不会再回来的态度?
刘迅对他的本事和心性瞭如指掌,刘迅知道他在诏狱如鱼得水,也明白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打拚来的一切。
要么,刘迅笃定他嫁入王府后,便会被皇室威严所束缚,只能受困于王府后院,从此再无步入锦衣卫的机会……
要么……
顾莲沼身形微震,心脏随之一缩,他以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线索——倘若刘迅认为他会被困于王府后院,那更不应如此草率地处理掉他的东西。
毕竟,按目前的线索来看,他若能救下柳元洵的命,在王府必定能有一定的地位,再加上身为皇室妾室这一身份,刘迅即便不来刻意讨好巴结,至少会妥善保管他的物品,静候他来取回。
可如今,他的东西却被清扫一空,职位也被刘迅迫不及待地许给了旁人……
这事背后代表着的,有且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刘迅笃定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人不可能重回锦衣卫呢?
顾莲沼很清楚:死人。
第45章
随着刘迅递来的卷宗越来越多,柳元洵的眉头也蹙得越来越紧。
萧金业的案子远比他想像的简单。
其来历与生平被调查得钜细无遗,案件的前因后果也被记载得条理分明,所有记录清晰明了,毫无破绽。
三十年前,出身寒门的萧金业高中少年探花。
而后,他又被当时的翰林学士一眼看中,不仅将独女许配给他,还倾尽全部人脉托举这位寒门贵子,为了替他铺路,可谓是呕心沥血。
在出任江南盐运使之前,萧金业已经做了十三年的京官,是个有口皆碑的清廉之人。
可他的清廉不过是流于表面的伪装,对爱妻的忠贞也不过是应付岳丈的手段。直至外放江南担任盐运使,他贪婪好色的本性才彻底暴露。
盐税向来是个油水丰厚的差事,账面上若短缺八万两白银,私下里的贪污数额可能高达十八万两。
而整个皇宫一年的开销大约在二十万两左右,一个小小的江南盐运使,仅仅十二年任期,贪污所得竟等同于皇宫一年的开支,怎能不叫先皇震怒?
萧金业在江南建造了一座奢华至极的院子,名字起得极为风雅,唤作“掩光居”。
此院占地辽阔,屋宇错落,潺潺流水环抱着假山,院内花木名贵,奇石众多,是个风雅又富丽的好地方。
或许是在京城为官的日子久了,萧金业为人极为低调,每每入院都要避开人群,更是从未对旁人提起过这院子的存在,若不是先皇严查官员贪腐,这座院子恐怕永远不会被发现。
在翻阅卷宗之前,柳元洵原以为坐实萧金业罪证的,是掩光居里某个妾室的证词。
然而,看过卷宗后才知晓,真正给萧金业定罪的,并非那个妾室,而是她两年前怀过的萧金业的亲骨肉。
他的岳丈曾自诩有识人之明,逢人便夸赞女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殊不知,他眼中的好女婿,早已在江南购置私宅,过起了抛妻弃子、美妾环绕的奢靡生活。
院子不一定能坐实萧金业的罪证,掩光居里的美妾也不能,可那孩子的尸骨,却是如山的铁证。
两个活人滴血认亲,或许还能用掺了白矾的水混淆真相,但若一方是活人,另一方是尸骨,便再无造假的可能。
那美妾当时极为受宠,也因此有了身孕,可惜孩子生下来便死了,萧金业嫌晦气,便让人将那孩子的尸骨扔了,可那妾室舍不得,所以瞒天过海替换下孩子的尸骨,又将其埋在了自家院子的树下。
那孩子的尸骨被挖出来后,锦衣卫的人又将萧金业的血滴了上去,那滴血便当着众人的面渗入了孩子的骨头。
事已至此,血缘关系无可辩驳,萧金业的罪行也彻底坐实。
孩子是他的,妾室自然也是他的,美妾们居住的院子,无疑也是他的产业。可萧金业偏偏就是不认,这案子才拖了这么多年。
等卷宗翻过一茬,换好衣服的顾莲沼也走进了屋内。
柳元洵沉浸在卷宗之中,毫无察觉,直到刘迅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是官服衬你。”他才下意识地抬眸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