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沼猝然抬眸,盯住凝碧,眼眸微眯,一抹狠戾一闪而过,他低声喝问道:“随意攀扯朝中大臣可是大罪,你可有证据?”
凝碧前一刻明确表示自己手里没有证据,这一刻却张口便指控朝中二品大员犯下了足以株连三族的大罪。
若人人都像凝碧这样随意攀扯,那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们便什么正事都不用做了,整日只能待在京府衙门里自证清白了。
顾莲沼陡然变得凶戾的态度,叫凝碧浑身一颤。
她下意识地抬眼,越过柳元洵看向他身后的顾莲沼,急切地为自己辩驳道:“我爹已是四品大员,那人若不是手眼通天,怎可能让我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替他背下这么大的罪名?我是没有证据,可能够越过我爹犯下这些罪行的人,寥寥无几啊!”
柳元洵轻声问道:“所以,你没有证据,也并不知晓真相,只是因为深信自己的父亲,又一心想为家人鸣冤,所以才坚持到了今日。”
柳元洵这番话极为简略,简略到跳过了冯源远千刀万剐的惨状,又抹去冯家八十四口人被灭门的惨案,更没强调凝碧一介贵女沦为十年妓女的艰辛。
可跳过这些令人心生恻隐的事实,凝碧所提供的线索对翻案毫无帮助。
这话说得几乎叫凝碧绝望。
家族出事之前,她性格温婉,胆子也不大,只是一介寻常贵女,怎能知晓那么多密辛呢?若不是遇到了那个人,她恐怕早如自己的妹妹一样,在狱中含恨自戕了。
是那个人告诉自己孟谦安的嫌疑,也是那个人鼓励自己撑下去,让她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为全家翻案。
一想到那个人,凝碧忽然又捕捉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她急切地膝行两步,想要去抓住柳元洵的手,可这一次,却扑了个空。
顾莲沼抬刀一挡,冷声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大人,”凝碧激动道:“您是他们选中的人,您一定有办法洗清我父亲的冤屈,我求求您,想想办法吧!”
“别急,”柳元洵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冷静下来,“我问你一件关键的事,你是如何认识萧金业的?”
萧金业八年前入狱,凝碧则是十年前流落花街。他们二人都是在被调查的瞬间便被控制住了,必定有中间人从中牵线搭桥,他们才能联系上彼此。
若再往深处探究,萧金业若是也遭了冤案,那么真正贪污并将罪名嫁祸给他的,难道也是孟谦安?
凝碧一听,立刻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我父亲被钦差捉拿的那天,我们全家都被关进了大牢。我母亲和妹妹因不堪受辱,在狱中自尽了。我始终觉得这案子有冤,便咬牙撑了半年。半年后,花街来了一个客人,他告诉我我父亲是被冤枉的,还让我一定要活下去,说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我本就坚信我父亲是清白的,他这么一说,我便更加笃定了。可他却只让我等着,说幕后之人权势滔天,不是几个人的力量就能轻易推翻的,让我耐心等待,我便等了。”
凝碧接着说道:“此后两年,我再没见过他。直到萧大人也入狱,他又再次来找我,并安排我潜入沼狱,和萧大人见了一面……”
柳元洵猛地抬眸,眼中露出罕见的锐利,可他的声音却依然温和:“你是说,有人带你潜入了沼狱?”
凝碧郑重点头,“绝不敢有假。我的确是在沼狱与萧大人互通了内情,也从他口中知晓了江南巡抚孟谦安的名字。我离开沼狱后,那人又告诉我,若有朝一日,有人来花街寻我,并说出萧大人的名字,我便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他自会帮我。”
柳元洵缓缓转头看向顾莲沼,二人目光交汇,眼神中皆是凝重之色。
沼狱是直属于皇帝的,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将手伸进沼狱,把闲杂人等带进去,还能与重点罪臣私下沟通这么久?
柳元洵原本以为,萧金业被囚禁在狱中八年还未死,是因为狱中看管极为严格,旁人无从下手。可如今看来,沼狱既然能被一股势力钻了空子,就说明另一波人也有可乘之机。
退一步来讲,假若沼狱早已成了有心人眼中的筛子,那对方放着萧金业这个关键源头不杀,却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哄骗王府小厮来向他动手,这便说明,他们不是杀不死萧金业,而是不能杀。
如果这些推测都是真的,那么萧金业想要告诉他们的秘密,或许远不止谁是真凶这么简单……
柳元洵不抱希望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口中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而已,真真假假,做不得线索,可凝碧接下来的话,却叫柳元洵彻底怔住了。
“刘三,”凝碧笃定道:“他叫刘三,我唤他三哥。”
第53章
世上叫刘三的人数不胜数。
可偏巧,凝碧认识一个贯穿全局的刘三,柳元洵也结识了一个带他入局的刘三。
刹那间,往昔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三年前,先皇龙御归天,祭礼结束后,柳元洵便入了太常寺,开始担任太常寺卿一职。
他体质孱弱,担不起繁重劳累的差事,偶然修复了一两部典籍后,从中寻得几分意趣,便坚持了下来,这一坚持,便是三年。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结识了刘三。
刘三是个深谙古玩之道的牙人,手中收过不少稀世好物。淩亭正打算找人收购,刘三便主动找上门来,将那些古籍全卖给了他。
柳元洵鉴别后,发现这些文稿不仅都是真货,成色更是上佳。一来二去,刘三便成了专门为他搜罗古籍的牙人。
刘三为人寡言,忠厚老实,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是个行事极为稳妥的青年,平日里,多是淩晴与他联系。
日子久了便也熟悉了,一年前的年节,柳元洵按惯例给府中下人发放赏钱,也给了刘三一份。
刘三说要来磕头道谢,柳元洵也答应了,交谈间,柳元洵意外发现,刘三在古玩鉴赏方面颇有造诣,识别仿造、伪造的技术也很高超。
据刘三自己讲述,他自幼家境贫寒,是个遗腹子,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平日里赚的钱都拿去买药了,家里的条件一直不好。
好在曾经遇到一位膝下无子的落魄书生,他常去帮书生干活,书生便教他读书识字。
有了文化,他才慢慢找到做牙人的门道,开始为达官显贵们倒卖古玩。
无人指导便能有这般见识,足见其天赋异禀。
柳元洵起了爱才之心,曾问过他是否需要自己为他引荐老师,却被刘三婉言谢绝。
刘三说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也受不了被拘束着学习的日子,再加上这些年四处奔波,早已习惯了,闲不下来。
人各有志,柳元洵也不强求,见他拒绝,便不再提及此事。
时光匆匆,一晃又是两年。
一个月前,刘三还在书房里挠着头,说自己马上就要成婚了。可没过几日,便传来他横遭毒手、死在路上的噩耗。
柳元洵插手此事,起初就是想为刘三讨回一个公道。
而如今,深陷大案的凝碧端跪在他面前,言辞笃定地告诉他:她也认识一个叫刘三的人。
她所认识的刘三不仅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参与者,更是神通广大到能够将无关之人带入沼狱。
柳元洵忍不住怀疑,凝碧口中的刘三与自己认识的刘三根本就是同一人,可他又不敢确定。毕竟,“牙人刘三”已死,连他的母亲也已化作一抱黄土,如果他便是凝碧口中的“刘三”,那他与他老母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以命设得局?
这猜测对亡者来说太过恶毒,柳元洵不敢凭空捏造,于是问向凝碧:“你可曾见过刘三的模样?”
凝碧犹豫片刻,说道:“见过是见过,可他每次见我都蒙着脸,还反覆叮嘱我不得留下他的画像数据,而且我也只见过他三次,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若要我描述,我实在是难以说清。但若是再见到他,我定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