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扶着桌沿,脸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变了,比卫长昀被留在宫里一夜那次还要难看。
“投河的考生,可知道是——”
姜宁抿唇,定了定心神,“人现在如何?”
“连日下雨,河水变得又浑又急……”周庚在他们身边这么长时间,自然长了心眼,一听说就停下打听,“还未寻到。”
完了。
一旦牵扯上人命,只会让案子越来越棘手。
现在的舞弊案,已经不是烫手山芋那么简单,是要让朝堂受一记雷霆重击了。
“先、先吃饭,吃过饭你和子书分头去打听,务必要知道投河考生的情况,还有对方身份。”
姜宁缓缓坐下,抬眼望向房檐。
大串大串的水珠落下,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阴云里,看不真切。
第210章
“打听到什么了吗?”
姜宁看到周庚和王子书回来,一边地上干的帕子,一边问:“可知道是哪里的考生?”
周庚拿着帕子擦脸,雨太大,打伞根本没用。
他穿着蓑衣都还是一身水。
“那名考生是江陵府的,听说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和一个年纪小但瞎眼的妹妹。”
周庚顿了顿,观察着姜宁的表情,“这是他第四次参加科举,原本——”
姜宁表情微怔,抬眼看他,“原本什么?”
“我来说吧。”王子书接过话,“这考生家里情况差,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好在父母和妹妹都支持他考科举,所以去年的乡试他准备得还挺好,认识的人里,都猜他的名次应该靠前,结果险些没办法参加会试。”
信心满满地参加乡试,等着放榜。
结果名次差点掉出,对他的打击很大,以至于在会试里发挥失常,连上一科的排名都不如,更别说进殿试了。
为此,一直待在金陵不敢回乡。
住的也是城里最便宜的民宅,给人家一点钱,就分了一个小房间,白日里连光都看不到,成日郁郁寡欢的。
“舞弊案的消息一出,他立即觉得有希望,想要申请重考,或者是名次顺延,想要看看能不能进殿试,若能进殿试,那就说明能在金陵谋个一官半职。”
王子书说着,见赵秋伸手过来,便把帕子递过去,“但案情一直未公布调查结果,他又喝了一点酒,所以……”
姜宁皱眉,“所以你们打听到的是,他投河是因为酒后情绪失控,所以才以死明志?”
王子书和周庚同时点头,他们打听来的事,听下来就是这样。
“不对。”
姜宁摇了摇头,“如果他家里情况真和你们说的一样,那他就算再想寻死,也不会丢家一家人不管。”
参加了四次科举,年纪至少在三十四五的样子。
那父母的年纪应当是接近六十,眼盲的妹妹再小,那也应该过了二十。
家中妹妹还跟着父母、兄长一起住,便说明没有成亲,还需要他们照顾。
这种情况,他会求死吗?不会。
就算是心里想过一死了之,也一定会强撑下去。
“可当时目睹他投河的人,并不少,大家的口径一样,都是他自己跳的河,还口口声声念叨天下不公。”
王子书诧异道:“你是怀疑,他的死有问题?”
赵秋一听,下意识盯住姜宁,“宁哥儿,你是不是多想了?”
闻言姜宁抿紧唇,一点一点把打听到的事捋明白。
这人乡试排名不高,但也是举子。
又参加了四次科举,哪怕每次都未进殿试,又或者连乡试都没中,可也是个秀才身份。
江陵府再是江南,读书人居多,秀才也并非人人都是。
一年给的补贴,给人上课,应当也能养活一家四口。
科举失利,何必要真的走上绝路?
除非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不是多想,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姜宁抬起眼,“舞弊案牵扯甚广,你们外出时有人打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只说等朝廷调查。”
客堂里其他人见他表情严肃,立即点头。
直到夜里,卫长昀从翰林院回来,姜宁一直心神不宁的心,才稍稍安定。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卫长昀在翰林院住了三天,他都没这么心慌。
今天考生投河的事一出后,他就觉得心里慌。
“知道了?”
房门一关,卫长昀就牵着姜宁走到木榻坐好,给他倒了杯水。
姜宁捧着杯子,手心里暖和了些,低头啜了口。
掀起眼看他,“嗯,那会儿周庚正好从酒楼回来,碰到了。”
卫长昀替他拿了一件衣服,给他披着,“雨下得太大,又下了好些天,河水涨得快,我回来时,还未听到说找到人。”
姜宁重新垂下眼,“我打听了他的来历,发现一些问题。”
卫长昀有些诧异地挑眉,而后一想是姜宁,又觉得正常。
“打听到什么了?”
姜宁放下杯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他那样的家庭情况,多半是想死却不敢死,能这么毅然决然当众投河,背后一定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不管是让他觉得生无可恋,还是利益交换,都是在推波助澜,想要舞弊案结束不了。”
要说科举舞弊案的确能让朝廷动荡,天下士子口诛笔伐,不得不彻查。
那士子投河,就是往上加码,让此事变了性质。
卫长昀嗯了声,点点头。
“今天我们在馆阁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不简单,等他的身份报上来时,就知道此事难了了。”
一个考生,因为科举舞弊案的影响,意志消沉后,以死明志。
不用去百姓那里问,都知道是个什么作用。
民愤只会被激化,从科举不公变成世道不公。
原本大理寺只是协助查办涉案官员,现在可好,两个案子一起,更难办了。
“那你说,如果这件事背后真有人在操控,目标是谁?”姜宁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是大皇子,还是太子。”
卫长昀沉默片刻,“明面上看,是针对大皇子去的,但实际却不一定,因为江陵府……”
“是先皇后的家乡,而江陵府的知府,是先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
姜宁愕然地瞪大眼,“太子和大皇子都牵扯其中,那——”
“你是说,有人一石二鸟?”
卫长昀并未回答,只是道:“不管是不是,事到如今,我只是在想,那名考生的家里人,要如何安顿。”
下这么大的雨,人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要说不公,的确是因作弊的人而起。
可投河自尽对于朝廷而言,是把他们架起来用火烤,让百姓对他们更不满。
姜宁握住他的手,指腹在他手背摩挲。
眼神柔软地开了口,“等案子水落石出,你能调两天的休沐给我吗?”
卫长昀听他把话题岔开,便也不再去想,“如果馆阁里允许,我就调给你。”
“那就来酒楼里给我当苦力。”姜宁听着外面的雨声,“或者我们去城外的寺里玩一日。”
前半句是在开玩笑,后面半句才是真的。
姜宁见他不接话,掐了掐他虎口,“去不去?”
卫长昀:“……”
“在镇上答应你去看枫叶就没去成,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去了。”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姜宁笑道:“夏日赏不成枫叶了,但连片的荷花倒是可以。”
卫长昀呼出一口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愁绪淡了不少。
-
投河的考生死了。
是住在城外一个老头,第二天去河边钓鱼,扒开河边草堆时发现的。
面朝下,胳膊被草堆缠住,衣服飘起。
又是大雨又是暴涨的河水,捞起来时,已经不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