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偃旗息鼓,没了之前声势浩大的考生们,听到这件事后,犹如被巨石砸入的水塘,再度闹了起来。
别说礼部和翰林院门口,连大理寺的大门外,都全是考生。
白天夜里两班倒,逼得衙门里的人不得不从后门溜走,或者趁他们休息、瞌睡时离开。
这事一出,姜宁他们一商量,把酒楼开业的日子推了几天,先看六月十八。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只能等下旬再看。
不然姜宁和卫长昀的关系被考生们知道,他都担心酒楼被人砸了。
还好聘来的人,都还未正式上工,否则成本又多了一些。
卫长昀知道后,表示赞成姜宁的做法。
先不说他和姜宁的关系,连沈明尧和顾苗也会牵扯进来,如果被人记了一笔,还有可能影响到王子书。
旁人知道他们是一起的,这还好。
本是同乡、好友,待在一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朝廷里拉帮结派的同乡多得很。
最关键的是聂丛文和温安臣,一旦把他们俩卷进来,可就不好说了。
又连着过了几日,离案子被揭露,过去已经二十来天,才隐隐有传言说,案情已经调查清楚,所有涉事官吏和考生名单,全都理出来了。
“总算是要结束了,这段时间看卷宗看得眼睛差点失明。”李平峥伸了个懒腰,“要不是这回的案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完这么多考卷。”
卫长昀放下笔,动了动胳膊,“这些考卷里,倒是有不少亮眼的。”
李平峥道:“你说真的啊?”
卫长昀点头,“各有所长,但——”
“通篇下来,有问题的也不少,否则便不会连殿试都进不了。”
之前他不知道,但从姜宁那儿听了一些。
科举考试,学的东西不少,但真正答卷时,所写内容就是给天子和朝臣看的。
有天下百姓的民生,亦有各地州府、县乡的沉疴之处。
以所学形成对策,再从中论述。
这么看上去,好像真的是在看考生们关于如何治理国家的想法。然而事实上,写到最后,还是在唱一出自娱自乐的大戏,不需要百姓参与。
“从前不曾入仕时,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当官不久便辞官的,现在我可太明白了。”
李平峥托着脸看向外面,“为官之道,并非有才能就行。”
卫长昀不知说什么,索性便不说。
连李平峥都生出这种想法,说明这一阵以来,舞弊案的事的确让大多人身心俱疲。
“哎,我打听了,那个投河的考生,已经安排人过两日送他回江陵府,会给到一笔银两,足够他家里人下半辈子生活。”
李平峥不是会沉浸在伤春悲秋情绪里的人,“要是他们想种地,就给一亩地和旁边的几间房。”
卫长昀瞥向桌上的几摞册子,起身后伸手去拿,“如此,甚好。”
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没有,但家里人后半辈子无忧,应当也算是种慰藉。
念及此,他看眼李平峥,先一步往外走,“走吧,把这些名单交给老师,案子那边也该有个结果了。”
第211章
为早日查明真相,自那名金陵府的考生出事后,傅老便在内阁办公,多日不曾到翰林院。
李首辅掌管内阁,与傅老在这件事上有分歧,起了几回争执。
好在案子压在头顶,哪怕是意见相左,明面上倒是依旧看不出什么。
反而是礼部那边,因之前变相软禁鄂州那名考生,办案期间一直谨小慎微,连在翰林院一块清理卷宗时,都不敢随意说话。
谁敢胡乱猜测?
一个太子,一个大皇子,朝野内外尽知二人的关系,哪怕看上去兄友弟恭,实际上从先皇后在世时,便已经隐隐对立。
如今先皇后离世多年,太子虽依旧是储君,却被逐渐强大的萧贵妃势力压过。
光是萧贵妃那位大将军的兄长,便足够令太子忌惮了。
太子年幼时,受李首辅启蒙、授学,师生一场,自是关系交好。
要不是有内阁支持,太子的处境更是艰难。
卫长昀和李平峥抱着一堆东西,刚出西院,要去内阁时,就见一名小厮匆匆走来。
看到李平峥后,一脸看到救星的表情。
“公子!可算是找到你了,家里出事了,老爷和夫人,他们、他们——”
李平峥听他吞吞吐吐,又磕磕巴巴的,急道:“什么事啊?”
小厮喘了两口粗气,“打起来了!”
李平峥脸上的急切僵住,好半天才理解话里的意思,立即尴尬得脖子都要红了。
看了一眼卫长昀,见他表情如常,无端松了口气。
“那你去劝架,跑来寻我做什么?再不然去找大哥和二姐,没看我正忙着吗?”
“就是大公子和二小姐让我来的啊,他们也忙。”
李平峥:“……”
家庭地位真是日益下降,谁说年纪小的会全家宠着?
卫长昀看他为难又尴尬的样子,连日来的阴霾散了不少,“要是——”
“正好我也要去内阁,我替你送吧。”
卫长昀和李平峥闻声看去,就见温安臣站在那里,应该是听见了小厮的话。
李平峥一向对温安臣有偏见,觉得他墙头草,一会儿跟大皇子,一会儿跟太子的。
现下被他听到,脸上臊得慌。
“不是有意偷听,恰好要离开便听到了。”温安臣颔首,“如果——”
“多谢!”李平峥飞快打断他的话,“改日请你上长昀家的酒楼吃饭。”
李平峥把东西塞到他手里,拉着小厮匆匆往外走,隐约还能听到几句抱怨。
“都怪你,下回不许这么跑到翰林院来,除非是正事,要还是吵架、打架的事,让人传个话给我就行!”
“可是公子,我要怎么传啊?说了别人还是一样会知道。”
“你就不知道想一个暗号吗?!”
卫长昀笑了声,看向温安臣,“温大人,请吧。”
温安臣点头,和他并肩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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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肩去往内阁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但并不尴尬。
卫长昀想起千秋宴那日的事,隐隐明白了温安臣的一些行事。然而这事不可能挑明,更不可能问。
心知肚明,只能当是猜测而已。
“江陵府那名考生的后事安排,已经交代人去办,不日就会送回。”温安臣忽地开口,“不过人死尘事了,再多的抚恤,对于他家人来说,也于事无补。”
卫长昀一怔,而后点头,“有总好过没有。”
“不管是以死明志,还是以死换取更大的利益,对于他家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入仕不过两三月,长昀倒是比我那时更参悟得快。”温安臣淡淡道:“难怪老师会喜欢你。”
卫长昀眉头微蹙,脚步停了停,“傅老——”
才说出口两个字,便改了口,“鄂州和江陵府涉事官员已经全部收押,现在只剩下京城的几位,你我手里这份名单,就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罪有应得罢了。”温安臣看他一眼,“难道不是吗?”
“是。”卫长昀重新迈开步子,“贪心不足,是罪有应得。”
温安臣收回视线,看向街上的百姓,“不管是礼部还是翰林院,我以为在授官的第一天就该知道,切忌贪心不足。”
卫长昀皱了下眉,明白了聂丛文为什么会担心温安臣。
为官者,无非两种。
一为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二为安身立命、大展抱负。
温安臣不在其中,处境变得更为艰难。
“温兄。”
卫长昀倏地喊了一声,见他停下,开口道,“为君者,当以民为贵、君为轻,为官者,要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如此方可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