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坐在厅内,正和方管家说年后家里要添置的东西,瞥见卫长昀撑着伞走进来,肩膀处有淋湿的痕迹。
和方管家交代外,迎上前去。
“外面雨这么大,早知道应该让陆拙去接你。”
卫长昀把伞递给陆拙,拂去衣服上的水渍,“没什么要紧,穿得厚实。”
姜宁点头,示意陆拙去厨房把煮着的红糖姜汤端来。
这几日天气不好,酒楼里不少人都染了咳嗽,好在都不严重,只有一两个是风寒在家休息。
回到家里,姜宁听到方管家有些咳嗽,又担心家里其他人也受寒,赶紧让李叔用红糖煮了姜汤,每个人喝一碗,去去寒。
“今日衙署一切都还好?”姜宁边坐下边问道:“我今日从酒楼回来,发现城内禁军多了不少,查得很严。”
卫长昀跟着他一起坐下,“衙署一切正常,只是今日允王又未到衙署,已经第三日了。”
姜宁愣了愣,“连着三日未到了吗?”
卫长昀嗯了声,“算上今日,应该是第四天了。”
身为大理寺卿,哪怕是宗室王爷,也不应该,可以说是渎职了。
然而允王一直未到,就说明宫里的事脱不开身。
姜宁看向卫长昀,神情里露出几分担忧,“长昀,若是——”
“前一阵我跟苗哥儿打听了,打算明日请几个护院到家里,可以按月请,都是从武行里出来的练家子。”
“信得过吗?”
卫长昀自是明白姜宁的意思,“衙署的人都是公差,我不能贸然调动,除非——”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了苗哥儿。”姜宁接过他的话,“只是你务必要小心,我更担心你。”
一旦朝廷或者金陵真有什么变动,那卫长昀的处境怕是危险。
先不说三皇子与他们的恩怨,便是大皇子恐怕也不会留下一个硬茬,日后许会生出岔子。
他们尚且可以用武力抵抗,卫长昀若是入狱,便无生路。
“太子与李首辅已有准备,城内禁军便是他们在调动。”卫长昀道:“如今他是太子,皇上病情严重,自是由他代为打理朝政,又有李首辅从旁协助,一时半刻动摇不了。”
“可若是延州的人马已经悄悄……,你们可知数量?”姜宁蹙眉问:“赵洵那边,看似放弃,但他手里握着的牌,我们更摸不清楚。”
赵珏与延州有所往来,军营里的兵马看似受朝廷兵部管辖,但实际上是否与私兵有所勾结,如今谁都说不准。
如果赵珏先煽动百姓,宫里再有人相助,到时以清君侧的名义入京,只要能赢,后续还不是任由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卫长昀捏了捏眉心,抬眼对上姜宁询问的眼神,“延州兵马,我和沈大哥他们粗略算过,多则三万,少则一万。”
但不管是三万还是一万,若真闯京,金陵周围驻军加上城内、宫内禁军都不过一万人,顶多实力相当,不能确保赢。
“一万……”
这一万里,还有一些不能动的禁军,要守宫门的。
那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姜宁不再说话,心里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哪怕赵珏下令不得伤害城里百姓,可一旦私兵入城,事态就已经不受控制,打砸烧杀一定会有。
可是如今的局面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自身都难保,如何能挡得住私兵。
“这几日你务必小心。”姜宁语气严肃道:“至于酒楼,位置不在从城门到宫门的必经之路上,明日我便安排酒楼的营业时间,尽早歇业。”
按照他对这类宫变的了解,要么是清晨要么就是入夜,一是好遮掩行踪,二是措手不及。
让酒楼里的伙计和客人都能早些回家,能躲起来便躲起来,总好过在大街上或者酒楼这种显眼的地方待着。
卫长昀点点头,听着姜宁的安排和询问。
问一句他答一句,说什么都有回应。
直到姜汤都快凉了,有人来叫他们吃完饭,姜宁才停了下来。
起身时,卫长昀拉住他的手,察觉到凉意,合掌搓了搓,“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姜宁看向他,“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卫长昀忍不住笑了起来,“从你到我身边开始,觉得偶尔信一信这些,应当会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
有的事的确是这样。
姜宁握紧他的手,点点头,“嗯。”
“不会有事的。”
哪怕金陵的天变了,这世道里,也该有他们的立身之处。
-
黔州距金陵上千里之隔,从山路到水路,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十日左右。
王子书一行人从黔州府出发,乘马车赶往岳州换水路。
途径渡口时夜宿,正在大堂里烤火闲聊,忽然外面一阵动静,跟着便有一队官兵进来。
渡口的官驿里有不少都是进士出身的人,立即询问对方为何深夜如此。
谁知官兵叫来驿丞,直接将榜文交给他,并勒令三月内不得饮酒作乐,违令者斩。
驿丞毕恭毕敬地送走官兵,战战兢兢打开榜文,直接当场跪下。
“这是——”王子书和赵秋、谢蕴对视一眼,正打算问,就见驿丞俯身磕头。
“皇上,薨了!”
什么?皇上驾崩了!
官驿里其余人一听,只觉膝下发软,接连跪在地上,俯首磕头。
王子书心里一惊,第一个想的不是天子驾崩,而是尚在京城里的一众好友,不知道情况如何。
赵秋身上一软,连忙扶住桌子,看向王子书,又看看同样愣住的谢蕴。
“宁哥儿他们——”
谢蕴只觉眼前一黑,“不行,我们得尽快进京,哪怕多一个人出主意,四处奔走也是好的。”
说着话,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王子书定了定心神,拉起赵秋,飞快道:“明日一早,我们快马入京,不走水路了。”
“蕴姐,你要是会骑马,便与我们一道,要是不会的话,你随后再来,我们先入京看情况。”
“我能骑。”谢蕴道:“我和你们一起进京,现在就去挑几个身手好的一起,路上还能有照应。”
王子书嗯了声,随后看向外面漆黑的天色,心却往下沉。
不知是不是那些官兵进了城,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夜里,突然传来了鸣钟声。
钟声遥遥传来,听不真切,然而金陵的天早在几日前就变了。
-
“宁哥儿,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顾苗看姜宁放下筷子,劝道:“明尧又去了一趟,应当还有一个多时辰回来,说不定能知道一些消息。”
姜宁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我吃饱了的。”
视线往外扫去,“我只是在想,为何要留他在宫里,既不在刑部,也未去大理寺。”
“太子、不对,是皇上这么做,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顾苗不清楚其中的关系,安慰道:“总比——”
“入了刑部大牢要好。”
闻言姜宁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朝皇宫的方向看去。
尚在冬日里的金陵冷得透骨,加上昨日才下的雪,这会儿满城素缟,竟是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刺眼了。
“我怕的便是这个。”姜宁回头看向顾苗,“温大哥和傅大学士一同入了狱,是因为他们都另有其主,可长昀不同。”
偏偏就因无主,而变得更难办、更棘手。
五天前,明德帝驾崩。
然而消息还未传出前,赵珏与萧家所带兵马趁夜入城,城内火光四起,官员百姓紧闭门户,生怕被闯入家中。
不少与赵珏为敌的官员成了靶子,家里乱成一片。
卫府家宅小,十几个护院倒是能守得住大门,却也险些被破门而入。
全家上下都提心吊胆,躲在一间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