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父卫母说,那一年的日子过得很难。
姜宁顺着他视线看去,阴雨绵绵的天,院子里四处都是暴雨后的痕迹,心情也跟着潮湿了似的。
“吃瓜子吗?”姜宁摸到葵花,摊开手递到他面前,“等雨停了,我炒一点,去摆摊的时候吃。”
卫长昀敛去低闷的心思,从他手心拿了一点,“一边摆摊一边嗑瓜子?”
“人要劳逸结合,不然都给闷坏了。”姜宁把剩下的放在他桌面,托着脸颊看他。
“你看书,我练会儿字?”
卫长昀点头,给姜宁抽了一张纸出来,“嫂嫂想练什么字?”
“小楷。”姜宁想也没想地回答。
“好。”卫长昀起身,到一边的架子上,在一堆叠着的书册里,翻出一本。
“这是刚去私塾那年去书铺里抄的书,正好是小楷。”
姜宁接过来,翻开后,只觉眼前一亮。
他可算知道什么叫字如其人了,这一手小楷写得,清正漂亮。
“你手抄的?”
“那会儿买不起书,便去书铺里花十几文借来看,三日归还,我便每次多抄一些,不用几次就能抄完一整本。”
卫长昀替他铺好纸,拿了另一只笔给他,“这支笔,好写些。”
小楷便是楷书的小字,字型圆润、娟秀,运笔更是整齐、挺拔。
一行字写完,打眼看去笔画生动又协调一致。
“行,那我练练字。”姜宁走到一旁,拿起笔,“日后我可是要自己当掌柜的。”
卫长昀低笑一声,给他腾出地方,“等小小和小宝大一些,家里余钱也多了,便该给他俩启蒙。”
“小小也启蒙?”姜宁偏头,问了句。
卫长昀自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不改色,“我既读了书,更该让她也识文断字。”
姜宁“嗯”了声,转了回去,并未说什么,只是翘了翘嘴角。
练了一会儿,姜宁觉得手腕发酸,正要停笔歇会儿,一只手横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那只手已经捏住他手腕,轻轻掰了下。
“……?”
卫长昀抬眼看他,“姿势不对,容易累。”
姜宁抿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卫长昀说。
“握笔姿势也有些不对,下笔时会控制不好力度。”卫长昀说着,手掌往前移,就这么掰开他的手指,调整笔的位置。
在卫长昀无意识倾身靠近时,姜宁的呼吸变缓,好似屏住一般。
“嫂嫂的字——”卫长昀垂眼,视线落在纸上,“其实也很好看。”
姜宁耳根莫名的一热,不自觉吞咽道:“那是自然。”
他俩坐在一张桌前,卫长昀侧身靠近姜宁,姿势不算亲密,却也离得近了。
待握笔姿势调整好,卫长昀立即坐了回去,接着温书。
“以嫂嫂的聪慧,若自小念书,定是有一肚子的好学问。”卫长昀道:“不过如今也不迟,嫂嫂识字又会写字,已是厉害。”
姜宁微垂着眼,含糊道:“顶多算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他轻轻呼出两口气,片刻后抬起眼,看向窗外。
檐下雨声嘀嗒,天色比之前透亮了些,应当是快要放晴了。
-
晌午时分,天还没放晴,倒是有人来了。
姜宁练了两篇字,正觉得手酸,看到人来了,立即走出屋子。
“卫大家的,在呢?”
姜宁站在屋檐下,看着撑伞站在院外的人,努力回想自己该喊什么。
“在呢,婶子有事啊?”
院外的妇人一身灰蓝的粗布衣裳,听他答应后,推开院门进来,“是来说你家吃酒的,娶媳妇。”
闻言姜宁面上一喜,转头朝屋里的卫长昀招了招手。
卫长昀听到声时,就已经收拾桌面起身,不过晚了姜宁一步,这会儿他一招手,就出了屋子。
“张婶,谁家娶亲啊?”
张婶走到屋檐下,拍了拍身上的水,“就你铁柱叔家,这不,我正好要去地里,就让我来跟你们俩说声。”
她看着姜宁,“现在家里是你当家做主,就算没个长辈在,乡里乡亲的,碰上喜事,该去得去,知道吧?”
姜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婶子放心,大喜的事,自然是要去的。”姜宁说完,想起什么问:“日子定了哪天?”
张婶道:“哟,六月十六,宜嫁娶,就定了那天。”
那不就是三天后吗?
听着有点急了。
张婶又说了几句,这才准备要走。
姜宁心想,还好雨停了,不然下雨天在院子里吃席,可受罪了。
地面湿滑泥泞不说,还弄得裤子鞋全脏了。
最重要是,菜凉得快。
“张婶,我送送你。”姜宁看张婶拿起伞要走,下意识地客气了下,要追出去。
张婶还没说话,身旁卫长昀已经取下旁边的伞,撑在姜宁头上。
卫长昀道:“我们送您。”
张婶“哎”了声,由着他们送到门口,就让他们赶紧进屋。
送走人,他俩一块进了堂屋。
屋里听到声音的朱红轻手轻脚走出来,低声问:“村里有喜事?”
姜宁点头,悄声问两个小的还睡着吗?
朱红“嗯”了声,没坐下,去了厨房里打了一壶热水来。
家里的灶上,只要不是两边的灶一块用,都会留一个锅烧开水。
锅洗得干净,水在里边烧开。
哪怕不用火了,灶里的热气也能保温一段时间,所以不缺热水喝。
姜宁不爱喝白开水,有一个铁锈味。
所以去山里时,会摘一些山茶、金银花之类的,平时没事就晒透了放在木匣里,拿来泡水喝。
日子久了,家里也都有了这个习惯。
“铁柱叔家的喜事?”姜宁剥着瓜子,一脸困惑,“我怎么不记得哪个铁柱叔有能成亲年纪的儿子啊?”
村里就三十来户人家,尽管平时不怎么往来,姜宁也差不多认全了。
铁柱叔不是一个快三十的老光棍吗?
哪来的儿子——
姜宁瞪大眼,“是铁柱叔娶亲?”
卫长昀眉头微蹙,却也没否认,“铁柱叔是他家唯一的儿子,他家爹娘这些年一直怕断后。”
“可是……”姜宁压低了声音,“铁柱叔不是这儿有点问题吗?”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朱红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惊讶道:“那是不好说亲,周遭谁家姑娘和哥儿知道,怕都不愿意嫁。”
姜宁心情有些复杂,他不太理解这种一定要继承香火的心理。
尤其下一代健康都没法保证的情况。
老根爷是铁柱叔他爹,老了也看得出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一身狠劲儿。
铁柱叔不是他家唯一一个生出的儿子,而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全都夭折了。
村里人没事坐一块闲聊,要看到老根爷,等人走了多半的会聊起这个。
说是老根爷年轻时淹死过他们一个闺女的报应。
姜宁在村里遇到过两次,客气打了招呼,走得飞快。
反正被他那眼神打量,浑身都不自在。
卫长昀摇头,他和村里其他家往来也不多,打小就不是个人见人爱的性格。
刚才张婶说时,也没反应过来,“之前没听说。”
顿了一下,他问姜宁,“秋哥儿也没跟你说过吗?”
赵秋家离村里近,家里父母、兄嫂和谁家关系都挺和睦,所以村里有什么事儿,经常第一个知道。
姜宁把剥好的瓜子,给卫长昀和朱红一人分了一半,“秋哥儿没说啊。”
“那估摸着是跟你爹一个样,给的聘礼多了点,就……”朱红才说一半,忽地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