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无厌(110)

2025-07-30 评论

  云岫猛地站起身朝门边走了两步,谢君棠站在门外,外头没有灯,漆黑一团,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勉强被房内的烛火勾勒出浅淡的轮廓,其余的都隐匿在黑暗中,仿佛背靠深渊,随时会被一口吞噬。

  眼下他让云岫跟他走,像是在委婉邀请他与他同赴黄泉。

  云岫下意识又朝他走近了几步,却在下一刻被叫住。谢君棠捏了几下眉心,冷冰冰地道:“抄的经文呢?”

  等云岫彻底搞明白他的意图,两人已经站在了琉璃殿的台基下。

  沁着凉意的风把宽大的僧袍吹得微微鼓胀,谢君棠觉得这人若是再少几两肉,兴许就会像风筝一样飞起来。

  云岫抱臂瑟缩了几下,见琉璃殿里明明暗暗的闪烁着一片微弱光亮,明知那是长明灯却仍是比白日里怯了几分。他把这种胆怯归根于孽债因果。

  谢君棠并不知道他在害怕,率先拾阶而上,云岫已经知道他为何会来这里,最后还是攥紧了经文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甫一进殿,没等他动手,谢君棠已经将火盆点燃。云岫不敢看正上方的灵位,只一张接着一张地把手里刚抄完的经文扔进盆里,看着火苗快速舔舐上纸页,翻卷着将之焚为灰烬,暗道,那四个龙骧卫果然事无巨细地把自己每日做的事都禀告给了谢君棠,否则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抄的经文是要烧给元后的。

  一会儿功夫,经文就烧完了,云岫取了水来将火盆熄灭,转头就见谢君棠已经出了殿门,负手遥望头顶苍穹。

  云岫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头顶银河西斜,漫天星斗,美不胜收。他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不知哪里听来的话,说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子,爱着他的人一眼就能把他从繁星之中认出来。

  云岫猜测,谢君棠此时看着的应该就是仁元皇后死后所化的那颗星。

  或许是近来元后这个称呼一直响在他耳边,又或许是为了听来的那些一知半解的恩怨血债,更可能是秋夜的风太凉,把他吹懵了,所以脑子发昏才开口问了个要命的问题,“仁元皇后是我爹爹派人害死的么?”

  话音方落,谢君棠的目光就从天上落在了他的脸上。

  云岫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因为惶恐和紧张微微战栗,他已经后悔了,这样危险的问题若是引得这位天子大怒,自己很可能活不过今晚。所以现在是抱头鼠窜还是立马跪地请罪?

  没等云岫想清楚接下去该怎么做,谢君棠的目光像犁地一样一寸寸地刮过他全身上下,最后似笑非笑地问他:“哪里听来的?又是谢瑜安?”

  “不是!”云岫飞快地否认,还差点咬到了舌头,可他撒谎的样子太过笨拙,压根骗不过任何人。

  谢君棠显然不信,目光从犁地的耙子变成了冰雪做的利刃,森寒侵骨,他说:“云岫,云敬恒是你的父亲,他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奸大恶之徒?”

  云岫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但他立马果断地摇头否认道:“当然不是!”在他心底,那是独一无二、再好不过的爹爹了。

  谢君棠冷笑道:“既如此,那你为何要信谢瑜安的鬼话?”

  云岫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杏眼一亮,希冀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道:“我爹爹他……他没有害死仁元皇后?”

  谢君棠走下台基,衣袍融入了夜色里,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又凉薄又残酷,“倒也不是,仁元的死,同云敬恒脱不了干系。”

  刚明朗起来的心情立马又蒙上了阴翳,云岫呆立在那儿,都忘了要跟上去。

  就在谢君棠即将消失在夜色中,他突然驻足,回头望着云岫道:“你想知道仁元的事么?想知道就跟朕走。”

  起初云岫并不明白跟他走的含义,可等从并肩走在寺里到坐上回宫的马车,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跟他走的意思就是跟他回宫。

  马车颠簸着前行,云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僧衣,觉得自己同杨太真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

  车内没点灯,只有几缕月光从晃动的车帘缝隙中断断续续地渗进来,勉强能让云岫看清谢君棠一个大致的轮廓。对方的嗓音像被碾压过,泥泞、血泪混作一团掺杂在其中,变得面目全非。

  谢君棠没有立即说仁元皇后的事,他先问了云岫一个问题:“你知道当年顾太后为何突然想起冷宫里的朕,要放朕出来?”

  这事当日在御花园里曾听他提起过,但缘由他却没有说,眼下云岫自然是不知情的,遂摇摇头,又想到车内黑漆漆的,对方未必看得见,于是忙飞快地回答:“不知道。”接着竖起了耳朵。

  谢君棠笑了几声,那种凉薄残酷卷土重来,“因为在那之前她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废帝遭人刺杀,虽没死但伤在了要害,医官断言他今后再不会有子嗣。”

  说来也是因果报应,废帝荒淫残暴,看上了玉容夫人,又因对方贞烈不肯屈从于他的淫、威,不仅虐杀了她及其夫君,又诛杀了他们满门,可却有一对兄妹阴差阳错逃过了屠刀,又为了替族人复仇不惜以身做饵、深入虎穴,被人以献美的名义送进了宫,后来就有了谢君棠口中的刺杀一事。

  “祸不单行,废帝负伤后不久,他唯一立住的幼子也夭折了,乍然失去了两个筹码,顾太后便把主意打到了先帝剩下的两个儿子身上。先康王要比朕年长许多,可惜身子羸弱,是个病秧子,至于朕虽没被磋磨死,但那时只有十一岁。”

  十一岁能做什么?十一岁什么都做不了。

  可当时的顾太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和顾家都迫切地需要一个留着顾氏血脉的孩子过继到废帝名下,以便将来传承帝位,也唯有如此,顾家才能屹立不倒。

  所以她大发慈悲地放谢君棠出了冷宫,并在千秋节上当众要把两个顾氏女指给他和先康王。

  之后不久,先康王就和顾氏女成了婚,而谢君棠因为年少暂且只得了道赐婚的懿旨,等过几年大点儿再完婚。

  虽然过去多年,但那种愤恨仍根植在体内,如今提起仍就意难平,“就像一头困在栅栏里等着配种的猪。”谢君棠这样形容当年的自己,“为了控制这头猪,她顺手杀了我的生母。”

  黑暗里,云岫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无从得知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是麻木的还是悲痛的,他下意识往对方坐着的位置慢慢摸索了过去,想要靠近对方一些,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在对方即将迷失在过去时能及时地伸手拉扯上一把。

  “顾太后尊荣顺遂了大半辈子,可临到老,命运收回了祂的垂青,她不仅没能得到想要的,就连已经被她抓在手里的都一样样失去,就如同冥冥之中母亲死前的咒骂应验了一般。”

  顾太后没等来先康王妃有妊的消息,甚至在千秋节后没等过一年,却等来了因伤了身子变得愈发暴虐的废帝在一次宫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持刀砍杀了好几位朝臣和宗室的消息。

  废帝他彻底癫狂了。

  目睹了废帝癫狂之举的王公大臣们终于意识到,若放任下去,这个暴君终将会把沾血的屠刀对准他们自己。

  “云敬恒当时官位算不上高,连入阁的资格都没有,但他是个对局势洞若观火的人,兼之口齿伶俐,又极其懂得如何借势造势,他奔走说服了朝臣宗亲,将他们扭成了一股,共同推翻了废帝。”

  此时马车从宫门长驱直入,一直到达含章殿门前才停下。

  谈话也就戛然而止了。

  两人进了含章殿各自去沐浴,过来伺候的仍是方玉,可等云岫擦干净身子换上寝衣准备回上次的侧殿休息时,方玉却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引。

  云岫神色顿变。

  谢君棠正舒展双臂让宫人给他系寝衣的扣子,眉宇冷淡,脸上波澜不惊,一点也看不出先前的那种愤恨了。他见云岫面色难看,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后面的事你还想听么?”

  路上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但始终没有切入正题,云岫记得一开始对方是要给他讲仁元皇后的事,但直到现在也不过只提到了一回,还是用“两个顾氏女”这样笼统的称呼一下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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