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觉得有些古怪,一个对早逝的发妻始终无法忘怀并为此不纳后宫的皇帝会在提到深爱的女子时如此轻描淡写么?
因为故事听到了一半,若是不知下文,今晚云岫必定抓耳挠腮,夜不能寐,加之刚产生的困惑,说什么也得把后面的事弄明白。
于是云岫今晚第二次上了谢君棠的当。
谢君棠掀开锦被躺了上去,云岫踌躇了半晌,最终搬了只绣墩过来摆在了床前。
见他一屁股坐下,谢君棠太阳穴突突地跳,一字一顿地问:“你做什么?”
云岫嗫嚅道:“你躺着说,我坐着听,这样对你对我对仁元皇后都好。”
“你倒是挺善解人意的啊,连仁元的感受都顾及到了。”嘴上虽然夸他,可谢君棠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云岫快把嘴唇咬烂了才磨蹭着爬上了床榻。
宫女将帷帐放下,吹熄了所有的灯,悄没生息地退了出去。
帐子里一下暗透了,云岫略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却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谢君棠靠过来,在他耳边继续讲故事,声线低沉,像是泡在了酒里,“当时废帝被囚禁在广德宫,还不曾被废,云敬恒他们还在斟酌如何拟废帝诏书,以何人的名义行废立之事的时候,顾太后却先人一步颁下了懿旨,声称暴君无道,荒淫昏庸,不堪社稷重任,她主张废掉亲子,改立朕为新君。”
听到这儿,云岫说不震惊那是骗人的,顾太后是废帝生母,在遭逢宫变之际竟然能立马下定决心废掉唯一的儿子,改立庶子继位,她如此果断的抉择背后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他讷讷地问:“她……她是为了保住废帝的性命么?”由她这个做母亲的下令废掉儿子的帝位,抢占了大义的高地来换取儿子的平安。
谢君棠冷笑数声,气息吹拂在云岫耳边,导致鬓边的发不断搔弄着脸颊,怪痒的,他忍不住用手拨了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脸,像是被烫着了,云岫立马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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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周五见~
第110章 当年
哪知谢君棠一把将之扣住,用拇指摩挲着他的腕子,嘴上赞道:“你能想到这点,倒也不算太笨。”
云岫试着抽回手,但在挣了几下后就彻底放弃了,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接着自暴自弃地缩进了被褥里,好让自己的头顶代替侧脸迎接对方的吐息。
谢君棠冷漠道:“顾太后固然是个女子、是个母亲,但你不该以看寻常女子和母亲的心态去揣度她,在皇权面前,没有男女之别,没有骨肉至亲,只有你死我活,成王败寇。”
这话让云岫感到害怕,他不禁又往被褥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杏眼不安地眨动。
谢君棠道:“为了保住儿子不假,可她更想保住顾家和她自己的地位尊荣,她更是为了施恩于朕,还用她的深明大义替她自己塑造了个贤德的美名,以便能在朕登基后名正言顺地控制朕,干预朝局。”
当时的顾太后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她与废帝唇亡齿寒,但就是在那样一个危急存亡的关头,这个精明通透的女人临危不乱,出手摆了所有人一道,让新帝、朝臣、宗室三方都不得不领她的情。
“可惜她遇到的对手是云敬恒。”
云岫再次听到自己爹爹的名讳,不禁从锦被中探出脑袋往谢君棠的位置贴近了些许,然而他的好奇心并未得到满足,下一刻就被扣住了脸,迎接他的不是什么宫廷秘闻,而是一个凉丝丝的吻。
谢君棠的唇带着凉意,像是企图在云岫身上攫取暖意而不断深入再深入。
云岫被他吻得险些窒息,紧紧攥住对方身上的寝衣,把布料揉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咸菜。
良久,唇分,有微凉的银丝挂在云岫的唇角和下颚上,他手脚兼软,无力又躁动地躺在衾褥间,急促地喘着气,杏眼盯着谢君棠焦急又灵动。
谢君棠撑在他上方,问他:“有话要对朕说?”
唇角被咬了道口子,舌头又僵又麻,几乎捋不直,云岫过了许久才勉强能含糊地说出几个字,“……后……后……来……呢……”
谢君棠一怔,随后把锦被蒙头盖住云岫的脸,没好气地说:“预知后事如何,哼!以后再说罢。”至于这个以后是多久以后,就不得而知了。
云岫张嘴想问他,奈何牵动了嘴上的口子疼得直抽气。他莫名有些委屈,觉得谢君棠不地道,明明是他主动要同自己讲元后的事,可讲了半天女主角竟还没正式登场,又偏偏停在这么个让人抓耳挠腮的要命地方。
这像话么!
云岫觉得谢君棠要么是不会讲故事,要么就是故意的。
他为此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想快点知道后续,由于太过闹腾,半夜又被谢君棠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才不得不安分地闭眼睡觉。迷迷糊糊间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爹爹站在朝堂上像戏文里演的反派一样,阴测测地对小皇帝和穿着宫装的美妇道:“顾氏女如何能母仪天下?等我儿出世,他才是玄朝名正言顺的皇后!”
到此云岫就被吓醒了,醒来时一脑门子的汗,他拍着噗通乱跳的胸膛只觉得自己是中了邪,否则怎么会梦到如此离谱的事。他拍了拍脸颊冷静了片刻,才从这个怪诞的梦里缓过神来,转头就发现睡在旁边的人不见了。
问了方玉才知,现在早已日上三竿,谢君棠自然是去了宣政殿理政。
早食随意吃了些,云岫就去了宣政殿,先在班房内坐了会儿,等那群穿着紫袍金带的朝臣离开才被引着进去。
谢君棠撩起眼皮状似不经意地觑了他一眼,云岫离开了法元寺自然不必再穿僧衣,今日的他与昨日那个穿得灰不溜丢的小和尚有很大不同。谢君棠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心想,过会儿得让冯九功去问一下方玉,昨夜那套僧衣还在不在。
云岫挨到御案边自发给他研磨,这些都是前阵子做熟了的,自然不在话下。
今日要看的折子并不多,谢君棠刚搁笔,眼前就递来一盏茶,他接过喝了一口,冷热适宜,并不烫嘴。他见云岫杏眼含光,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副有所求的模样,心中微澜,面上故作视若无睹,摩挲着茶盏吩咐道:“去问问冯九功外头还有什么人候着?”
云岫失望之余只得照办,想着等午间空暇的时候再借机询问。哪知谢君棠像是存心吊着他,不论他如何明示暗示,一概不接招。这般抓耳挠腮的日子一直苦挨了三日,这天夜里,谢君棠才愿意松口。
云岫挽起袖子,被支使着服侍谢君棠沐浴。对方大喇喇地坐在浴池中闭目养神,云岫跪在他身后为他打胰子和揉捏肩背,这两件事他做得磕磕绊绊,谢君棠又极其挑剔,一会儿怪他胰子打得太多,过了会儿又嫌他力道轻了像是在挠痒。
云岫身上又是水又是汗,像是也跟着洗了个澡,淋淋漓漓半身的水,连鬓角都在滴水。
就在他按肩膀按得两条胳膊如同灌了浆的时候,谢君棠声线慵懒,如梦中呓语一般继续讲着后来的事,一下就让他注意力集中了起来,“废帝被废之后没几天,顾太后就死了,侍奉的宫人说因她自知生养了废帝这样的孽子,祸及江山社稷,愧对先帝以及玄朝列祖列宗,终是无颜继续苟活,所以选择以死谢罪。”
这话和当日谢瑜安说过的不谋而合,但云岫这次没有轻易相信,因为三日前谢君棠还说顾太后主动废了儿子的帝位,是为了抢占先机和谋求大义,为了反败为胜。她既为了权势舍弃了亲子,又怎么会在胜利在望之时选择自尽?岂不是功败垂成,半途而废?
云岫讷讷地问:“莫非……是……是我爹爹他……”
谢君棠笑道:“倒是长进了不少,会自己琢磨事了。”
云敬恒是个做事果决又心狠手辣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顾氏把持两代朝堂,门生故吏遍及朝野,气势烜赫,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顾太后。如果不除去顾太后,无异于是给了顾氏在新朝立足的机会,这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