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更深露重,小院的门竟还没锁,云岫想到水阁里与谢瑜安私会的松萝,便知这是她给自己留的门,顿时滋味难言。
红椿几个都已歇下,院子里静悄悄的。云岫推门进了自己屋子,里头陈设布局都与自己离开那日没什么分别,屋内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时时打扫。
云岫走到镜台前,百宝箱还待在原先的位置,打开翻了翻,里头的小玩意儿还在。他想起方才谢瑜安话里提及的藏宝图,还说那是爹爹的东西,但他无比肯定自己从未听爹爹提过什么藏宝图,爹爹的遗物里也没有这样的东西。
当初瑜安哥说喜欢自己,要和自己缔结良缘,究竟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为了藏宝图?
云岫分辨不清,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卫袅见他对着一堆小孩的耍货突然泪眼婆娑,便出声提醒他,“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云岫抹了把眼泪,转头看了他,“卫统领要我回哪去?”
卫袅道:“自然是含章殿。”
云岫道:“果然今晚的事都是陛下安排的,对么?特意开着的后门,好让我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进入郡王府,再让我那么巧地碰见我的侍女同谢瑜安私会!是也不是?”
卫袅不吭声,这就算是默认了。
云岫冷笑道:“陛下果然神通广大,所有人都是他手中棋子,任他摆布。”
卫袅见他脸上有愤恨之色,一时语塞。
云岫抬眼把屋内的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一桌一几,一窗一屏,虽远不及青萍府老宅里自家的东西用得顺手,但好歹也住过一段不短的时日,有了些许感情。他再度抹了把泪,对卫袅道:“卫统领,我知道无论如何今夜我是必须要回宫里去的,以我目前的处境也没有什么立场要求别的,但我仍然有件事放心不下,求你能帮我。”
卫袅不置可否,“您说说看。”
云岫道:“这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小厮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他们自小服侍我,与我感情深厚。松萝既然有了意中人,就算是有了归宿,我不便再做她的主,但其他几个年纪尚小,又都是青萍府人氏,如今我和谢世子已经没了瓜葛,再把人留在他府上多有不便。还请卫统领能派人接他们走,送到凤池山的难老别苑,请别苑的向管事把人送回青萍府的老宅去。”
这对卫袅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事涉云岫,再小的事他也不能不谨慎,他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只说:“此事末将要先禀报给陛下。”
云岫垂下眼眸,沉默了良久才说了声“好”,声音颤抖,嘴唇发白,在卫袅的再三催促下,最终抱起了百宝箱头也不回地出了屋门。
卫袅身手了得,来去自如,两人不过须臾就越过了高墙来到了暗巷,之前送云岫出宫的马车静静地候在巷子里,像是从未离开过。
等回到含章殿已是下半夜,殿内灯火通明,谢君棠手边搁着酽茶,见云岫抱着箱子一脸落寞地进来,眼眶红肿湿润,显然是哭过,原先要说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可云岫却有话要说,他望着谢君棠道:“您可满意了?如您所愿,我看到了您希望我看到的,您高兴了么?”
谢君棠神色一僵,冷声道:“你在怪朕?云岫,你是怪朕多管闲事,还是因为谢瑜安辜负了你,让你迁怒于朕?”
云岫忿忿不平道:“陛下处心积虑地让我亲眼见到我的侍女同谢世子偷情,难道就全然没有私心,只是单纯地为我好么?”
“难道不是么?朕让你认清谢瑜安的真面目,不再受他蒙蔽,有何不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云岫,你不要不识好歹!”
云岫气得脸色涨红,见谢君棠毫无愧悔之意,顿觉寒心彻骨,“您高高在上,执掌乾坤,您所谓的为我好不过是把我玩弄于鼓掌,妄图操控我的悲喜,一句话定我生死。您安排了今晚这场戏,让我看清谢瑜安的真面目,不过是您觉得我还对他有情,为了断绝我的后路,让我今后乖顺地待在皇宫里做您的禁脔罢了。”
“禁脔?”谢君棠冷冷地看他,“你觉得朕把你当成了禁脔?”
云岫面色凄苦,反问道:“难道不是么?您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从不在乎我的意愿,您觉得只要我和谢瑜安决裂,除了乖乖回到这儿再没有别的出路,对不对?您的自私真让人齿冷。”
谢君棠道:“说到底,你不过还是因为谢瑜安让你感到不快而迁怒于人,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云岫抱紧百宝箱,因为情绪激动,身子微微颤栗,他突然觉得身心俱疲,明明有许多憋在心底很久的话想要宣泄出来,可在面对谢君棠那张面孔后,又觉得全无必要了。
说得再多,对方也不会明白。
云岫转过身,背影失落,他舒出一口气道:“白日里您问我般不般配,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您是天子,高不可攀,我是您眼中身不由己的玩物,两者天渊之别,且我如今在这里,也不是出自本意,您懂么?”
谢君棠自然懂他的深意,为此他也终于认清了云岫,原来对方竟也是个心狠意狠、冰寒雪冷的人,否则如何能说出这般绝情的话。
待人走后,冯九功进来有事欲禀,哪知一声碎裂乍响,原来是谢君棠突然把酽茶扫落于地,只见对方面色阴冷,如有黑云压城,吓得他一时不敢吱声,过了片刻,才听谢君棠问道:“卫袅人呢?”
冯九功连忙道:“正候在外面,说有事要同您回禀。”
谢君棠以手扶额,大半张脸被阴影覆盖,有些颓丧无力,“传他进来。”
“是。”
***
云岫无法出宫,宫里又无处可去,只能回到侧殿。
灯火熄灭后,寝殿里陷入一片黑暗,云岫躺在床上,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水阁内的一幕幕,耳畔都是松萝和谢瑜安的调笑之言,令他无法入眠。
从卫袅出现开始,阿倦就没出过声,此时夜深人静,没有别人,他才再度开口,“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还是头一回见你敢那样和谢君棠说话,真替你捏一把汗。不容易啊云岫,你总算有了点骨气,虽然这骨气统共没有多少。”
阿倦的挖苦让云岫酸楚上涌,他喃喃道:“放两句狠话算什么骨气,真有骨气的人绝不会像我这样。”
阿倦肯定道:“你是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这点倒是不错。”
云岫心里难过,有些话只能说给阿倦听,他翻了个身道:“我很矛盾,瑜安哥和松萝他俩是我最信任的人,可他们……他们背叛了我,我理应恨他们,可我自己也立身不正,和……似乎我又没有立场去埋怨什么。松萝已经到了年纪,我没有事先为她考虑,她会和瑜安哥在一块儿,也有我的责任……”
第123章 用手
到这儿阿倦已经听不下去了,立马打断道:“菩萨听了这话,都会忍不住想揍你,该说你良善心软还是该骂你愚蠢不自知?别人向来都是枉己正人,怎么到了你这儿就非要当圣贤,一味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年纪轻轻倒活成了个迂腐的老学究。当日你因身有婚约,你虽对谢君棠那厮动了心,却也只会独自伤怀,想着不再往来,好断了自己念想,是也不是?若不是后来谢君棠步步紧逼,兴许你俩再不会有交集。所以你有错么?纵然有错,也不多罢?可谢瑜安他呢?处心积虑地哄骗你同他成亲,又偷了你的侍女,不仅如此,想来这些年,他必定没少用甜言蜜语哄得松萝充当他的耳目,将你的事透露给他罢。你对他推心置腹,他对你呢?从头到尾究竟存了几分真心?你有想过么?”
云岫的眼泪打湿了枕头,他把脸埋进衾褥中,哭声都隔绝在其中,身体哆嗦不止,情难自控。
阿倦叹道:“人心就是这样的坏,你这傻子还当所有人都是好的么?好在你俩没有完婚,若是大婚后再发现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小人,你岂不更加要哭死过去?好了,别再哭了,你哭得我头疼,再哭天都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