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官见他质疑自己的医术略有些不快,板起脸道:“老夫在太医院供职几十年了,骨头有没有事岂会看错!”
谢瑜安连忙问道:“老大人可否说得明白些,这伤究竟要不要紧?”
“骨裂,好在骨头没有移位,老夫待会儿给你把脚固定住,每日按时敷药,你年纪轻底子好,养上二十来天就没事了。”老医官又捏了捏他的胳膊,“脱臼后复位的手法倒是不赖,老夫再给你开点化瘀止疼的药膏,你这胳膊两三天就能好。不过……”
云岫和谢瑜安神色一慌,以为是哪里不好。
老医官反复闻了闻拆下来的纱布,眉头皱得死紧,“何人给你包扎的伤口?这上头抹的药粉配得很有问题,治疗跌打损伤怎能用这样粗陋的方子!还有这药性都散得差不多了,擦在伤口上能顶个什么用?简直胡闹!”
云岫听了心想,下回若是能再见到恩人,得记得提醒他药粉的事,万一哪天他受了伤抹了这药,岂不耽误了伤势?
老医官又让他解开衣裳检查身上的伤,好在都是些擦伤,比起腿脚来说并不多么严重。
给云岫的腿做了固定又开了方子,老医官这才告辞离开。
谢瑜安送完人回来,发现朱庭正站在榻前似乎正低声说着什么,云岫缩在墙边一脸防备。
“你做什么?”谢瑜安把朱庭拽了开去,挡在榻前。
朱庭泫然欲泣,“表哥,你是铁了心要把我当仇人恶人?”
谢瑜安下意识回头望了眼云岫,对方与他对视了片刻又快速移开,攥着被褥的手用力到泛白。朱庭也气鼓鼓地看着他,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谢瑜安短暂地缄默了会儿,对朱庭道:“朱府的马车已在内门外等着了,你先回罢。”
朱庭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他张了张嘴企图说点什么,然而谢瑜安此时并不想听,对方不耐烦地背过身,语气寒凉,“我会替你告假,你在家里好生反省。”
朱庭后来是怎么离开的,云岫没有在意,他实在太累了,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谢瑜安看出他情绪低落,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与他五指相扣。云岫靠坐在马车里,身子随着车身颠簸微微晃动,他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睡着了。
谢瑜安却知道他还醒着,斟酌了许久才没话找话地道:“陛下召见是让我们去旁听政事,但并不允许参与讨论,发表见解。一直等觐见的大人们都散了,才又把我们集中到偏殿去,出了两道策论让我们写,因此就回来得晚了。”说完他又许久没说话,只愈发扣紧和云岫交握的手,最后愧疚不已地道:“让你受苦了,再不会有下次了。”
云岫闭着眼心想,原来他已经知道弓马课上的事了么?所以才会对朱庭那样,也没有再问我来龙去脉,是这样么?
他想到自己在惊马上呼救时,那群人开怀大笑的样子,他一个人躺在地上无人来救的绝望,以及刚才谢瑜安和老医官离开的那片刻中,朱庭威胁他要自己闭嘴的狰狞面目……
朱庭真的能静思己过,翻然悔悟么?
回到郡王府,松萝见到云岫被抱着送回来,头脸身上都有伤,差点吓出个好歹。
云岫安慰了许久她才好受了些,这期间谢瑜安一直站在一旁不出声,等松萝出去张罗热水巾帕时,他才留下一句“好生歇着,明日再来看你”后落荒而逃了。
云岫看着两扇敞开的门,自言自语道:“用‘落荒而逃’是不是欠妥了?”
“确实欠妥,我看用‘惶惶如丧家之犬’才足以形容。”
云岫眉尖一簇复又一喜,“阿倦!”
“阿倦,你好些时日没出现了。”云岫自小腼腆不擅交际,老家的同龄人又太少,以至于他的朋友屈指可数,而阿倦是他极少数能分享心事、秘密的朋友。
阿倦道:“天天与你相对有什么好?盼着迟早有一天被你气死么?”
云岫指正他,“阿倦你已经是只鬼啦,鬼怎么会被气死?”
这下阿倦真的恼了,冷笑道:“你倒清楚我是鬼,可你身边的那些牛鬼蛇神,你怎么不好生分辨分辨?”
这“牛鬼蛇神”和方才那句“丧家之犬”大概说的都是谢瑜安。
阿倦不喜欢谢瑜安,云岫很久之前就察觉到了,也曾问过缘由,但他并不愿意说。
不过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也不一定需要什么现成的理由。
这时松萝端着水走了进来,时机恰到好处,云岫借着擦洗的功夫理所当然地无视了阿倦的话。
松萝服侍着云岫躺下后轻手轻脚地走了,房门关闭后,云岫把被子盖过头顶,整个人钻在被窝里悄悄和阿倦说话,“阿倦,你还在么?”
阿倦疏懒地在他脑海里应了一声。
云岫现下毫无睡意就想和阿倦说说话打发时间,可惜最近除了进宫读书没有别的新鲜事可以作为谈资,他便只好拣着学堂里还算有趣的事说给对方听。
博闻强识的梅大人,孔武有力的齐师傅,弓马课上新得的小马驹……
阿倦却听得昏昏欲睡,在云岫脑海里打了个哈欠,云岫就有些急了,可怜巴巴地问:“阿倦,你又困了?”
阿倦懒洋洋地回答:“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我没兴趣,若没别的要说……”
“别睡别睡!”云岫使劲摇晃自己的脑袋,企图摇醒阿倦,“我……我有事要问你……有……有个人帮了我两回,你说我该如何感谢他?”
阿倦敷衍道:“送他些银钱就是了。”
云岫很失望,觉得阿倦出了个馊主意,“除了银钱呢?”
阿倦有些不耐烦,“银钱不好么?如果非要送点别的……唉,你不是爱看话本子和志怪小说么?那些才子佳人、书生狐仙的故事里是怎么说的?”他急着去睡觉,也没功夫等云岫自个儿领悟,干脆直白地道:“山野精怪为了报恩不都是以身相许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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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医官:这药过期了(˘•灬•˘)
云岫:下回我得提醒恩人这药粉不能用了꒰๑ꎽ꒫ꎽ꒱
狗皇帝:我故意的Ψ(⃔ᴖ·̫ᴖ)⃕↝
第12章 捷报
云岫惊得差点撞在床柱上,“阿倦,你在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山野精怪!”
阿倦又打了个哈欠,“你这人当得还不如山野精怪来得通透。山野精怪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而你呢?”
云岫觉得他话里有话,莫名心虚了起来,试探地问:“你……你都知道啦?下午的事……”
阿倦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云岫讨好地笑,“你什么时候醒的?”究竟看到了多少。
阿倦不答反问,“你伤了腿要在床上养大半个月,我也得陪着养这么久,你的身体也有我的份,如果你只会伤及体肤,干脆让给我,省得你作践自己的同时还要带累我。”
阿倦关心担忧自己,云岫很高兴,如果不是腿伤了,他会忍不住在床上打个滚。
阿倦见他这么没心没肺,又道:“那只丧家之犬在糊弄你,你别……”
回应阿倦的是云岫梦中的呓语,前一刻他还吵着要和自己说话,这会儿却又睡着了。
屋里寂静了许久,久到月上中天,银色的月华泻玉似的透过窗纱照在床前咫尺之地。原本睡了的人突然睁了眼缓缓坐了起来。
阿倦动了动胳膊又伸了伸腿,奈何腿上绑着夹板十足碍事。他抓着床柱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站了起来,然后一蹦一跳地摸索到烛台将之点亮。
他坐到镜前,借着跳跃的烛火默默打量镜中人。
杏眼桃腮,琼鼻朱唇,好一个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俊俏少年。只是镜中人的神情抛却了白日里的娇憨天真,澄澈无暇,就像被积云遮蔽的晴空,被墨汁晕染的池水,似有无限暗涌。
***
为着养伤,云岫只能闭门不出,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刚入京那会儿缠绵病榻的时光。虽则无聊,但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