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安每日放课回府后都会来小坐片刻,陪他说话解闷。
这日早上,云岫歪靠在床头翻一本杂记,松萝坐在杌子上正替他换药。
窗户敞开着,外头秋风袭袭,菊香阵阵。
云岫书看得正入迷,忽听有人咋咋呼呼地跑进院子里一叠声地喊:“快去看!快去看!外头大街上好生热闹!有舞龙舞狮,还有杂耍!”
廊下坐着两三个做针线的小丫鬟,一听有热闹看都有些意动,唧唧喳喳地互相推搡,像是几只麻雀在叫个不停。
松萝板着脸正要出去训斥她们,云岫却道:“放她们去瞧瞧罢,在院里闷着也是无聊。”
松萝不是很赞同,“小郎君待她们未免太宽厚了些,看把她们几个纵得。”
云岫笑嘻嘻道:“若不是腿没法下地,我早跟着她们一块儿去了。你也去替我瞧一瞧,回来好说给我听。”
松萝无法,叮嘱他好生歇着后带着小丫鬟们去了院外墙根下。已经有小厮扛着两把竹梯竖在了墙边,只要攀上去就能望到一墙之隔的大街了。
云岫早没了看书的心思,躺在屋里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侧耳细听果然能听到持续不断的锣鼓和爆竹声,这动静,外头不热闹都难。
他忍着雀跃和好奇只能靠玩帷帐上垂下的流苏来打发时间。
过了会儿去看热闹的人总算回来了,松萝进来先卖了个关子,“小郎君,您猜外头为何如此热闹?”
云岫想了想道:“是庙会?啊不对,这附近没有庙宇,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莫非是有人娶亲?”
松萝笑道:“您猜错啦,都不是。”
云岫被她几句话勾得愈发好奇,连忙催促她快快说来。
松萝道:“是捷报!据说西北打了胜仗,捷报传进了帝都,满城百姓都在为此庆贺呢!”
云岫想起那晚打断宫宴的那封八百里加急军报以及群臣纷纷跪地请罪的场面,心道,不过一个多月光景,战局竟已被力挽狂澜,反败为胜了!他不禁也高兴起来,眉开眼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好事!”
晚上谢瑜安过来时也提到了此事,说因为打了胜仗,今日宣政殿内气氛为之一松,阁老们眉目舒展,捻须而笑。
自从那日宗室子们被召到宣政殿考教后,这段时日以来,奉天帝又三番五次地召他们去旁听政事。
今日谢瑜安他们就在宣政殿,所以对里头发生的事才如此清楚。
云岫听后并未多想,很快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又过了几日,夹板被取了下来,松萝扶着他下地行走。云岫走得磕磕绊绊如同稚子学步,在院子里练习了三四天才有所好转。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瑜安带回了一个消息。
先前因郑信、公孙潜两人不睦导致边境战事不利,奉天帝后来虽派了新的统帅去西北领兵退敌并击败了赤狄,却也只是险胜。这场仗前后打了半年多,将士死伤惨重,边境几个重镇的百姓也惨遭屠戮,流离失所。
为了超度这些惨死的将士和百姓,奉天帝已命钦天监择定了吉日,打算亲率朝臣和宗亲去法元寺祈福。
谢瑜安和云岫也在随行人员的名单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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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球海星(⌯'֊'⌯)
咱们周五见~
第13章 皇寺
祈福那一日,朝阳还未升起,御驾就从宫城早早地出发了,百官和宗亲的车马就跟在宫廷仪仗后,前后铺排出数里之长,浩浩荡荡,旌旗蔽空。
云岫打起帘子朝外张望,见谢瑜安正与人并辔而行,有说有笑。这人瞧着约莫二十三四年岁,身着靛青色圆领襕衫,头戴儒巾,眉目方正疏朗。
云岫从未见过此人,却又觉得面容似曾相识,不禁盯着看了许久。
松萝倒了水递到他跟前,见他专注地望着车外便也跟着看了过去,一瞧之下忍不住笑道:“小郎君是在看朱大郎君么?”
“朱大郎君?”一听姓朱又与谢瑜安如此亲近,云岫没多想就猜到了此人来历。
果不其然就听松萝说道:“一早出门时奴婢就听备车的小厮们在那儿闲磕牙,就碰巧听了一嘴,说是今日世子爷的大表兄也要去法元寺。奴婢听说呀——”她刻意压低了嗓门道:“听说这位朱大郎君今年参加了廷试,只是名次不怎么好,位列三甲,现如今正等着吏部授官呢。”
民间常有“如夫人,同进士”这等戏言来形容三甲出身的尴尬境地。
云岫倒没有这类狭隘的偏见。
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三年统共才出几个进士?
虽则同进士最后大多是被分派到地方任小官,这官场的起点自然没有一二甲来得高,兴许几十年光阴就这么庸庸碌碌地在地方蹉跎完了,但在云岫看来,只要心存报国之志,在地方为小吏劝课农桑、教化一方也不比封侯拜相、搅弄风云的功绩来得逊色多少。
云岫对朱大郎君本人没什么看法,只是先前见过的两个朱家人对自己都没什么好脸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少在这位朱大郎君跟前晃悠为妙。
想到这,云岫放下了帘子蔫蔫地躺了回去。
松萝不知就里,还以为他是被马车颠簸得伤口疼了,忙凑上前来一阵嘘寒问暖。
车架继续辚辚前行,一直到日上三竿才到达法元寺。
法元寺是皇家寺庙,自来香火鼎盛,因是皇帝御驾亲临,早在许多天前宫里就派了专人来收拾清场,谢绝一切香客进出。
云岫在山门外等了许久才听到谢瑜安唤自己,甫一下车就见到了那位朱大郎君。
谢瑜安为他介绍,“岫岫,这是我大表兄朱楣。”
两人互相见了礼,这位朱大郎君倒是没有那些清高傲慢之气,还友好地称呼云岫为云贤弟,让云岫颇有些受宠若惊,暗道此人心性竟与他家祖父和亲弟截然不同。
言谈之中,朱大郎君倒是不曾避讳,只说因祖父朱大人考虑到此次法元寺之行是难得能够面见天颜的好时机,便做主偷偷将他带了过来,想寻机引荐给奉天帝,若能得其赏识,对他谋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朱楣因还不是官身,若堂而皇之跟着朱大人未免太过打眼,所以权衡之后跑来和谢瑜安为伴。
三人说着闲话的时候,已有知客僧走了上来引他们进了山门。小厮婢女都被留在了外头,以免寺里闲杂人等过多惊扰了圣驾。
法元寺修得很是庄严开阔,殿宇繁多,随驾前来的官员宗室都被依次分配在不同的佛殿中祈福诵经,因此虽人数众多,却并不觉得如何拥挤逼仄。
云岫和谢瑜安、朱楣被知客僧引到伽蓝殿,只见殿正中塑有三尊神佛,神像前设了十来只莲花纹刺绣蒲团,有四五位宗亲已盘腿坐在上头。
三人也分别选了只蒲团坐下,没过多久又陆续进来几人。等人全部坐定,只听外头传来一阵浑厚的钟声,声音悠远激荡,似能振聋发聩。七八个僧人鱼贯而入,分列在伽蓝殿左右开始合眼诵经。
云岫对经文一知半解,只能不知所措地打量左右,见谢瑜安和朱楣两人皆双手合十,闭目不言,便依样画葫芦地跟着照做。
殿中诵经声不绝于耳,云岫心神放空,似挣脱桎梏,逍遥天地。
如此这般不知神游了多久,忽有足音自殿外传来,倏忽已至左右。云岫睁眼一看,发现是个内侍正躬身附在谢瑜安耳边说道了几句。
谢瑜安点头应下,又以口型向云岫、朱楣二人示意,圣上召见,他去去就回。
谢瑜安走后,云岫再次闭眼神游天外,竟不知不觉坐着睡着了。醒来时殿中除了诵经的僧人,只剩一两个宗亲仍规矩地坐着,其余人早不知所踪,连身旁的朱楣都不见了。
云岫对自己在佛殿里睡着了的事感到羞愧,默默在心底向菩萨忏悔了一会儿,随后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双腿,步履蹒跚地走出了伽蓝殿,有小沙弥走上来询问:“施主可有吩咐?”
云岫道:“请问小师父,殿里的其他人去了哪里?”
小沙弥道:“施主们都去了五谷轮回之所。”
云岫神色茫然了片刻,随之反应过来何为“五谷轮回之所”,恰巧他也有些内急,便询问小沙弥圊厕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