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萝见云岫愁云惨淡,好言宽慰了几句却不顶用,她不知内情,以为是云岫和谢瑜安之间发生了龃龉,有心要让自家小郎君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便指着窗外明媚冬日道:“今日雪停了,奴婢陪您去别苑外头走走晒晒太阳罢。来了这么多时日咱们还没出过别苑,如今山上……已经走了,咱们也该松散松散了。”
云岫神思不属,也没听清松萝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拉着从角门出了别苑。
角门不远处就是一条山道,放眼望去山林覆雪,银装素裹,金黄色的阳光都被衬得愈发稀薄了。
松萝笑道:“小郎君,还记得以前在青萍府的时候咱们冬天堆雪狮的事么?帝都的雪可比青萍府的大太多啦,咱们可以堆个大大的雪狮。”说着跑过去滚起了雪球,边滚还边向他招手,“快来帮忙!”
云岫只好暂时把那些芜杂的心事抛开,走过去收拢积雪。出门前两人都穿了斗篷,戴了风帽和手套,现在玩雪也不觉得手冷。
待雪狮初具雏形时,松萝一拍手道:“呀,忘了还要给狮子挂铃铛,也不知别苑中有没有,我去问问向管事。”
云岫正给雪狮勾勒五官,想了想道:“没有也不碍事,我曾看到有人用橘子皮的,倒也别致诙谐。”
松萝笑嘻嘻道:“橘子管够,世子爷今早还带了两大筐……”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了,她连忙闭上嘴,匆忙地丢下句“您别乱走,奴婢去取橘子很快回来”便提着裙子跑了进去。
云岫笑了笑,用树枝继续在雪狮脑袋上描摹,有了五官的雪狮呲牙张口,神态威仪。这还不够神似,他又不厌其烦地细细勾勒出卷曲的鬃毛以及锋利壮硕的四肢。
此刻雪狮昂首挺胸,双目炯炯,栩栩如生,仿佛能气吞山河。
他绕着走了一圈,满意地将掌中残雪拍尽。
因狮子是瑞兽,能吉祥辟邪,赐福消灾,从前每次他们堆好雪狮都会争相祈福,诉说心愿。
云岫合掌闭目,祈求能万事顺遂,无病无灾,他心里刚念叨完心愿,忽听山道上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如擂鼓似奔雷。
只见一人骑着一匹通身黑亮,威风凛凛的骏马正疾驰而来。那马儿鬃毛油亮,四蹄健硕,跑起来时山道上积雪四溅飞扬。而那马上男子一袭黑袍,裹着青狐裘,面色苍白若雪,发丝黑如鸦羽,一双眸子凌厉摄人,其间暗浪汹涌。
云岫心头一跳,未料到会在此地碰上这人。
不过一个愣怔,那一人一马已翩然而至眼前,对方似乎没认出云岫,目不斜视地正要驾马而过,谁知胯,下骏马竟突然发出一声嘹亮嘶鸣,两只前蹄猛地直立而起,扬起雪尘无数。
这下云岫可就遭了殃,风帽和斗篷上落满了雪变得白扑扑的。
他呆若木鸡,未料到这马好端端的会突然发起狂来。
马背上的男子骑术精湛,他勒紧马缰,攥住马鬃,企图安抚住坐骑,谁知这马仍狂躁地在原地打转长鸣,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男子低骂了一句“好畜生”,在数次差点被这疯马从背上甩脱后,一双厉目突然瞪向傻愣愣站在路边的云岫。
那目光阴鸷不快,像是淬了毒,云岫尚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鞭影一闪,竟是直直朝着自己面门打来。
此时躲闪已然是来不及了,云岫下意识闭眼等着迎头一击,哪料到那鞭尾中途拐了个弯儿,擦过脸颊的劲气如同利刃割开皮肉。鞭影迅如灵蛇,只听砰的一声,有什么在耳畔炸裂开来,云岫刚睁眼,雪就哗啦啦地兜头罩下,险些把他给埋了。
云岫一动都不敢动,脸上身上全是雪渣冰渣,堆好的雪狮也被那记马鞭打得垮塌了下去,威风凛凛的兽面、根根分明的鬃毛、健硕的四肢顷刻间化为乌有。
云岫:“……”他的雪狮!!!
云岫心痛莫名,此人究竟与自己有何仇怨,抢了自己的玉环不算又毁了他新堆的雪狮,还讲不讲理!
他气得两颊鼓鼓,胸膛起起伏伏,可尚未出口发难就见原先还狂躁不已的骏马突然神奇地平静了下来。这马在原地踏着步,间或温驯地叫上两声,竟让云岫无师自通地听出了些许委屈之意,不禁心下大奇,暗道莫非这马也同人一般有着七情六欲?
他正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谢君棠已单手执缰驱马靠了过来,他另一只手握着马鞭,居高临下地对着云岫鼻子一指,脸上乌云密布,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是你堆的雪狮?”
云岫挺了挺胸膛,板着脸强作镇定地道:“是……是我,你……你要如何?”若他话里能少点颤音也许会更有说服力。
谢君棠冷笑道:“你堆的雪狮惊了我的马,你可知罪?”
云岫傻了眼,没想到此人会把惊马的锅扣在自己头上,忍不住反驳道:“我堆的雪狮是死物,如何会惊到你的马?”
对方见他不认,脸上阴郁更甚,眼底晦暗浓稠,周身裹挟着冰雪之气,教人胆寒。云岫忽然觉得这一刻眼前男子格外陌生,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山间的枯叶落花,也许连枯叶落花都算不上,只是一粒尘埃,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稍抬一抬手便能让自己顷刻覆灭。
云岫硬着头皮杵在原地,忌惮地望着他手中攥着的马鞭,以防他随时发难。
谢君棠轻嗤道:“皇帝说你胸无点墨,腹中空空,看来不是全无道理。‘积雪为狮巧藉形,紫骝何事浪为惊’的诗你难道没听过?你在路边堆雪狮,让我的马误以为是真的百兽之王而受了惊吓,不是你的过错又会是谁的?”
云岫哑口无言,心道怪你的马太蠢,可真要这样顶回去,估计下一刻那鞭子就要抽在自己身上了,便只好忍气吞声道:“原来是这样,对……对不住。”
“一句对不住就完事了?”显然这人并不打算息事宁人,他眉峰上扬,神情如莫测天象,阴郁之后似有雷霆之怒,隐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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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冬天堆雪狮的多XD
今天狗皇帝心情不是很好呢┓( ´∀` )┏
第34章 阴鸷
云岫瑟缩了一下,身上的雪簌簌落了一地,他仰头望着马上男子,丝帛般轻盈的冬日撒在对方宽阔的肩背上,他的发丝和狐裘下的玄色衣袍就像永夜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照不亮。因为离得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如同一片血海汪洋。
云岫吃了一惊,愈发觉得此人精神状态与之前迥异,他敏锐地察觉到些许危险的苗头,如同站在一座随时会发生雪崩的山岳前,连呼吸都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我……我……对不起……我……”后面的话在化出残影的马鞭之下戛然而止。
那马鞭狠狠抽在垮塌的雪堆上,连空气都被撕裂开来,发出短促刺耳的破音,那人连抽了十来下,鞭子灌注了狠劲,直把一堆雪生生抽烂了。
云岫被他这副架势骇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僵立在原地,只觉得那鞭子是抽在自个儿身上,浑身筋骨都紧绷若弦,骨子里生出一种不是滋味的痛感来。
他也渐渐从眼前的暴虐里品出点压抑到极致最终发泄而出的撕心裂肺,心口像是堵了块石头,沉甸甸地不断往下坠落。
那鞭子还在狠命地抽打,雪堆被抽得四散飞溅,露出底下一层枯死的草皮。
这场单方面的泄愤持续了很久,最终被一声尖叫打破了这诡异氛围。
松萝惊恐地站在侧门口,被缭乱的鞭影和飞溅的残雪吓得面色雪白,手里的橘子也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了过去,随之被马鞭抽得皮开肉绽。
空气里爆裂开一股果香,给森森冰雪裹了层酸甜的芬芳。
谢君棠挥鞭的动作一顿,阴鸷凶残的目光落在松萝身上,松萝两腿一软跌坐在雪地里,顿时花容失色。
云岫担心他把怒意转嫁到旁人身上,明明怕得要死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突然拦在马前,“住手!不要伤人!”他的心怦怦直跳,牙关咯咯作响,鼻尖虚汗直冒,杏眼里荡漾的波光却胆怯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