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面容一僵,与谢君棠的目光相撞,随后略不自在地转身朝外走,边走边用帕子把嘴巴和脖子上的血迹擦去,故作淡定地道:“我也不知是从何处蹭到的,这都不重要,赶紧去外面看看情况再说。”
松萝小跑着跟上他,一时也顾不上这段小插曲。
两人紧赶慢赶跑到大门处,果不其然,十来个护院和小厮正惊恐地围在紧闭的门前,焦灼着不敢吭声,而外头的人正毫不客气地哐哐砸门,一边还叫嚷着:“我等是京兆府的人,昨夜牢内有死囚私逃,特奉京兆尹之命前来捉拿!此贼干系重大,是皇上御笔亲批等着处决的要犯,还请贵府通融,开门放我等进府搜查,若不配合耽误了大事,即便是皇亲国戚,贵府主人也难免要落个包庇要犯的大罪!”
云岫听后面色凝重,这帮人口口声声说什么“请”,但强势跋扈之姿隔着一道门板都能想象得到,话里深意再明显不过,他们这是“先礼后兵”,若自己不识好歹,后头等他们用“兵”之时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好言相劝了。
护院和小厮见到他来,脸上虽有喜色掠过,却并不多。
云岫心知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小主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顶着主子名头的陌生人,比起朝夕相处的向管事,自己算不上他们的主心骨。但这些人都是他云家的人,此处别苑也是爹爹留给自己的家宅,说什么也得护下。他自己虽也害怕,可此时此刻也只能出头。
他不顾松萝阻拦越过众人走到大门前,眯眼透过门板缝隙探看,立马呼吸一滞。只见窄窄的门缝后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一时也数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但果然如方才叫门的那人所说,具都穿着京兆府官差的服饰,手上都拿着东西,应当是刀剑一类的利器。
云岫退后了两步,转而瞧了眼挂着横栓的大门,暗道这玩意儿防得住小偷小摸,但想拦住门后的那些人实在是痴人说梦,这会子人被挡在外头,不过还是为着那句“先礼后兵”罢了,自己这边只有这么点人,根本无力抵挡,京兆府的人闯进来是迟早的事。
既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开门,有什么话一次说个明白,然后再借机行事。
想到这儿,云岫强自镇定地对众人道:“去把门打开。”
“这……”众人面露迟疑,谁都没有动。
云岫只好道:“咱们别苑里都是良民,不曾私藏要犯,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像现在这样大门紧闭,把人拒之门外,反倒显得咱们心虚。”见众人略有动容,他又重复了一遍,“去把门打开,京兆府办事也得讲究律法,咱们用不着害怕。”
话音刚落,那砸门声愈发响亮,云岫推断若再不开门,恐怕对方马上就要靠蛮力硬闯进来了,到时吃亏的只会是自己这边,于是一改之前好言好语的姿态,大声呵斥道:“速速开门!还愣着做什么!”
众人一个激灵,皆被这个面相软和的小主人突然转变的强硬态度给唬住了,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几个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去把门栓取了下来。
大门顷刻朝两边洞开,露出后边虎狼之姿的人马。
第40章 盘问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看清这帮人时云岫的心跳险些骤停,只见门前一共有三四十人,个个生得人高马大,面上不苟言笑,长枪似的依次立在那儿,右手搭在刀柄处,仿佛随时要拔刀出窍,血溅三尺。
这哪里像是来搜捕钦犯的官差?简直像是一群要来屠人满门的修罗!
那几个开门的护院惊呼出声,下意识拔腿要跑,又见小主人不退不避,理智才慢慢回拢,勉强稳住战栗的双腿慢慢围到云岫身边,惊惧地提防着门外的人。
方才砸门的人见众人围着一位玉软花柔、韶颜稚齿的小郎君时,眼中闪过意外之色,但很快他就不假辞色地问道:“你就是此间主人?”
云岫拱了拱手,忍着胆怯正色道:“正是。”
那人嗓音洪亮,说话时震得在场诸人心神惶惶,“昨夜帝都牢狱中跑了要犯,有人见到他出了京往凤池山方向来了,那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手上命案无数,小郎君为了自个儿的安全着想,万不该轻忽,还请容我等进府搜查!”
云岫听他振振有词,不禁问道:“凤池山并不小,为何就认定那钦犯会跑我这儿来?”
那人道:“此言差矣,我等并非认定人就是躲在贵府上,今日也不是只搜查您一家。今早京兆尹派了五百差役,现已分作几批陆续上了山,此刻不光是您这座别苑,但凡是在凤池山方圆三十里之内的人家都要接受搜查。”
不是单搜自己一家?云岫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稍稍放了点心,既然是广撒网而不是特意针对,给他们搜上一搜也不是不行。如果真是走脱了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这般大动干戈的搜捕倒也说得过去,自己也愿意配合他们。
只是出于谨慎考虑,云岫还是要多问上一句:“可有海捕文书?”
“有的。”那人从怀中掏出文书。
云岫接过一看,文书上确实有京兆尹的官印,此外还附着那江洋大盗的画影图形,五官粗犷,凶相毕露,一看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当下他再无疑问,又将文书卷起还给对方,道:“不知除了搜查可还需我们做些什么?”
那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抱拳道:“小郎君深明大义,仆在此谢过。还请放心,我等在搜查时定会小心,绝不会碰坏贵府一草一木。另外我们也有例行问话,还请您把府中大小召到此处集合。”
云岫点点头,立刻让人把别苑内的仆从都找来,同时和众人退让开放外头的人进来。
那人也不客气,单手一挥,身后三四十人就冲进了大门。他们只留了五六人在此负责盘问,其余人四散开来,一晃眼的功夫就隐没在亭台树影之间。
少顷,别苑一众仆从都陆续来到,那几个留下的差役将人分开问话,一旁还有专人负责在纸上记录。
云岫旁听了会儿,发现都是询问姓名、籍贯、是否见过陌生人行踪的问题,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时,那领头之人走到他面前,脸上也不再如方才那般不苟言笑,客气了不少,他拱手为礼道:“小郎君,仆也有些话想问您,还请如实回答。”
“你问。”云岫客客气气地道,发现问题与他们问其他人的大差不差,他确实不曾见过什么江洋大盗,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具都如实说了。只是这人似乎不怎么相信他,同一个问题颠来倒去地问了好几次,云岫脾气再绵软也有些烦了,嘴巴里也不知重复说着什么,注意力飘了起来轻轻落在那人身上。
对方也穿着京兆府官差的服饰,但看胸前花色与他带来的人身上的略有出入,衣襟外露出一角布料,云岫认得那是对方之前给他看过的江洋大盗的画影图形。
目光在那角布料上只停顿了稍许,很快又移开来到对方腰侧的长刀上。
云岫一怔,觉得这刀看着好生眼熟,似乎不久前曾在何处见过。他脑海里光影如梭,画面明明暗暗,如走马灯一般倏忽闪过,蓦地定格在金红瑰丽的火烧云下鸦青色装束的俊逸身影上。
这刀……他真的见过……
云岫的目光黏在刀上,认出那是宫内侍卫的佩刀,他曾在那个人身上见过的。
他在重华宫读书的这段日子里也了解到宫里的一些事,譬如皇宫里的侍卫也是有区别的,现如今分作两支,一支叫羽林卫,一支叫龙骧卫。羽林卫负责守卫宫禁,而龙骧卫负责护驾左右,换句话说,皇帝在哪龙骧卫就在哪出没。
云岫还知道那个人应当就是龙骧卫。他听重华宫里的人谈起过,说龙骧卫就是身着鸦青色侍卫服,腰悬窄刃绣春刀,平时除了护驾,他们有时还会被天子派去执行要务,地位超然,深得陛下信重。尤其是龙骧卫的大统领,连阁老和封疆大吏见了也要礼遇三分。
据说龙骧卫的待遇在宫里也是独一份,试问京兆府的官差所配刀兵会和这帮天子近卫相同的可能性会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