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棠又对孟将军他们道:“皇命要紧,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去罢。”
云岫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孟将军几个,觉得这人和同僚们说话的态度格外奇怪,可究竟哪里奇怪,却说不上来。
许是自己多心了罢,云岫这般宽慰自己。
孟将军显然记挂着“正事”,在谢君棠下了逐客令后,立马就带着人走了。
云岫走到栏杆边眺望,见孟将军他们下了小楼后放了支响箭,稍顷原先散布在别苑各处的龙骧卫陆续赶了过来。
等人齐后,孟将军一声令下便要离开,临走前他忽然回头,见到凭栏而立的云岫时似乎略有诧异,不过他立马抱拳恭敬地遥遥一拜,随后带着龙骧卫逐渐离开了云岫的视线。
云岫仍站在栏杆边,心道这位孟将军的礼节未免周到得有些过了,不过是替他们照料几日同僚,也不必这般感恩戴德,小心翼翼罢?莫非他与屋里这人情谊深厚,格外交好?可……方才看着又不像那么回事……
他心中还存着疑虑,一边琢磨着事一边慢慢回到了屋里,谁知一抬头就见谢君棠正用一种莫测的神情盯着自己的脸,专注得好像自己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花来。
云岫忍不住摸了把脸蛋,什么都没有,对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觉得有必要找个话题引开这道诡异的视线,便开口问道:“你们龙骧卫办差为何要穿京兆府官差的衣服?”怎么想都觉得这样做实在有点多此一举了。
谢君棠自然不会把龙骧卫实际是在秘密寻找自己这个皇帝的内情告诉他,只能继续胡诌来圆刚才的谎,“龙骧卫在外干得最多的就是抄家下狱的差事,如果大张旗鼓地上山围了各家功勋贵胄的庄子,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来?”
云岫想象了下那个场面,深以为然。
谢君棠难得有耐心地道:“你还有别的疑惑么?索性一并说出来。”
“没……没有了……”许是之前的几桩事给云岫留下了阴影,导致他现在和谢君棠独处一室便浑身不自在。他局促地看了看屋里,发现床边摆着的粥碗里有动过的迹象,只是这吃的未免太少了。
谢君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只碗,眼底闪过不怀好意的光,他道:“手上没力,你来喂我。”
云岫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呆呆傻傻地立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
谢君棠笑着朝他招手,重复了一遍道:“过来喂我吃。”
云岫不可思议地瞧他,见他面上淡然不似玩笑,只得僵着手脚挨到床边。他端起碗,粥还温着,能看到里头被熬煮成淡黄色的梨子丁,他舀了一勺送到对方嘴边,不解地问:“是红椿伺候得不好么?”
谢君棠想了半天才记起谁是红椿,他张嘴把粥吃了,薄唇沾上了水渍,亮晶晶的,他眸色戏谑道:“那几个丫鬟年纪小,笨手笨脚的。”
云岫想起红椿她们虽不及松萝来得稳重妥帖,但也麻利勤快,怎么到了对方嘴里就变得不堪使唤了,他胡乱地想着,结果勺子就磕到了对方的牙。
谢君棠冒火地推开他的手,嫌弃道:“真是手比脚还笨,干不了什么精细活。”
云岫被他贬得面红耳赤,刚要丢了碗去叫红椿进来,又听谢君棠不满道:“傻愣着干什么?我还没吃饱,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云岫觉得这人脾气大还有一股自虐倾向,若是叫红椿几个姑娘来受罪,他实在不忍,便只好自个儿忍辱负重地继续喂他吃粥。
这人格外吹毛求疵,一会儿嫌喂得慢了,一会儿说吃多了腻歪不舒服,要云岫给他倒杯水,等水来了又嫌水太烫嘴,要云岫吹凉了再喂他,等吹凉了,又说水没味儿,要加点花露进去添添味儿。
“荔枝清露或是玫瑰清露都成,只需加几滴进去就好。”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把云岫给难住了。
花露都是稀罕物,历来都是进上的贡品,云岫只听说过,至今还无缘见过,更别说喝了。这人大言不惭要吃皇帝的贡品,怎么不干脆说要喝琼浆玉液呢!
云岫道:“花露没有,倒是有桂花蜜,味道极香甜的。”是先前松萝做桂花糕时剩下的。
谢君棠挑剔道:“花露岂是花蜜能比的。”
云岫眨眨眼,将水杯再次递到他嘴边,问道:“你吃过?”
谢君棠勉为其难喝了一口淡而无味的白水后躺回引枕上,“这是自然。”
云岫疑惑道:“听说是进上的好东西,你是在宫里得的?”
谢君棠信口开河道:“因差事办得好,有次陛下赏的。”
云岫露出羡慕的眼神,谢君棠见了便笑他没见识,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陛下不也赏过你东西,怎么?不喜欢?”
云岫一震,想起皇帝赐下的书和至今没完成的五十首诗便觉得头痛欲裂,也不知哪天皇帝突然想起这茬会派人来讨要,到时还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现在他自欺欺人地不想提起这事,于是拿了粥碗抛下一句“好生休息”后就遁走了。
出了屋子,远远地就看到松萝和红椿几个走过池塘上的折桥正往这边而来,云岫便知是龙骧卫的人已经撤离了别苑。
几个丫鬟仍旧惊魂未定,担心那帮人还会卷土重来又害怕真有江洋大盗潜伏在山上,为此惶惶不安,云岫宽慰了几句后才打发她们下去。
松萝和红椿几个一起做了会儿针线,心里有些放心不下自家小郎君,便沏了壶新茶端到了正屋,推门进去就见云岫正伏在案上给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着色。
旁边扔着本《广韵》,书页随意翻卷着,下头压着张诗稿,上头新写了首七言,墨迹未干,最后两句大概是觉得不满意又用笔抹了去。
松萝将茶壶摆在一旁,见消寒图上八十一朵梅花着色和未着色的两者泾渭分明,她算了算日子,发现还有十来天就是除夕了,忍不住问:“小郎君,咱们真的要在这儿过年么?”
云岫将笔搁在一旁等着今日这朵新染红的梅花渐渐干透,昨日因为谢君棠的事,他无暇去想京中的风雨,此刻被松萝一提醒,隐忧和心惊再次卷土重来。
松萝见他突然变得心事重重,有些暗恨自己多嘴,连忙岔开话题道:“快到饭点了,午膳您想吃点什么?前几日吃的那道黄芽菜煨火腿就不错,我看您当时用得香甜,要不让厨子再做一次?”
云岫无所谓地说了声好,又想起之前谢君棠说要花露的事,便道:“让他们再准备一道桂花山药罢,我记得你还收着没用完的桂花蜜。”
松露笑道:“是,还剩不少呢,奴婢这就找出来拿去膳房让厨子做去。”
用饭时桌上果然有云岫指明要的那道桂花山药。山药去了皮洁白如雪,上头浇了晶莹的桂花蜜,香气浓郁,令人口齿生津。
云岫随口问了句:“隔壁的饭送过去了?”
松萝道:“送啦,因那位爷病着,厨子不敢做太油腻的,刚送了鸭汁粥和几样小点过去,这会儿红椿应该正伺候着用饭呢。”
云岫希望对方这次能安生地用饭,可别再折腾人了。他拿起筷子去夹盘中的山药,谁知夹上去滑溜溜的,不太好使劲,好不容易夹住了还没吃到嘴里又掉了。
正当他和山药较劲的当口,余光里瞥见红椿正在窗口探头探脑,云岫心蓦地一沉,知道麻烦又来了。
第44章 殷勤
“怎么了?”云岫放下筷子问红椿。
红椿蔫了吧唧地道:“那位爷嫌奴婢蠢笨,把奴婢赶了出来。”
云岫眼皮直跳,一旁的松萝道:“要不奴婢去看看?”
“我去罢,你俩留下。”
来到隔壁屋,见谢君棠正靠在床头翻看一本《神仙传》,云岫记得这书先前还在自己屋里的架子上,怎么就跑到这人手中了?
谢君棠悠闲地翻过一页纸,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声音懒洋洋的,“都说了你的那几个丫鬟粗手笨脚,你没听进去么?”
云岫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并且觉得这厮真是个怪人,明明之前还嫌弃自己手比脚笨,怎么吃个饭非要逮着自己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