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痒意如小虫子一般会爬行,沿着胳膊一路蔓延到了心口,并在心尖尖上狠狠咬了几口。云岫忍得辛苦,鼻尖淌下一滴汗落在了砖缝里,等到那根作祟的手指划完最后一笔,他才后知后觉地辨认出对方刚刚在自己掌心里偷偷写了个“棠”字。
脑海中轰的一下,仿佛炸开无数烟花,震得耳鸣目眩,几欲癫狂。
谢君棠见他摇摇欲坠,已然快要站立不住,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拿起案上的半首诗看了起来,看完又念了一遍,最后又不忘品评道:“味同嚼蜡,狗屁不通。”
熟悉的八个字好比是第二次公开处刑,云岫羞得满面通红,脑袋都快垂到脚尖上了。
等人走后,他才无力地跌坐回去,连笔尖上的墨汁把手染黑了都没有察觉。
因这段小插曲,后来琼林宴上发生了什么,云岫已无心关注,直到酒阑人散,走在回去的宫道上,他仍旧浑浑噩噩,指甲一次次地刮过掌心,用力到仿佛要把皮肉抠下一层来才能缓解心底的彷徨。
由于魂不守舍,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在宫人的特意引导下已经悄没声息地逐渐脱离了伴读的队伍,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等他驻足抬头的时候,写着含章殿三字的鎏金匾额正高高悬挂在前方。
这一刻,云岫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脚底心快速窜至全身,只见冯九功就如当初在六合同风那回一样,站在台阶下迎候。
自己怎么进去的,他已经记不清了,总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谢君棠正支颐歪靠在座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
冯九功带着一干人悄悄退了出去,身后的门轰然关闭,殿内燃着熟悉的熏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晚上。
谢君棠已经换下了琼林宴上的那身玄色礼服,卸了冠冕,只穿了件素色的寝衣,但他周身的威仪却并没有全部卸下,尤其此刻他神情玩味,令人十分不安。
云岫面色雪白,怯生生地朝后退,一直避到了阴影里才有了那么一丝丝可怜的安全感。
谢君棠忍不住发笑,自从对方得知了自己的身份,每回见面大都像老鼠碰上了猫一样,吓得魂不附体,于是挑眉道:“上回在桑林里不是很能说会道火气也很大么?怎么这次又变回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了?别不是在演戏罢!”
云岫听他提到那晚桑树林,不明所以,神色间一派迷茫。
谢君棠指着自己的脸冷笑道:“还在那儿装!你打的那一巴掌朕还记着,可别说你自己已经忘了!”
云岫更加迷惑了,什么巴掌?他何曾打过人?
见他不承认,还在那儿装傻,谢君棠又道:“敢做不敢当?那晚大言不惭说要做朕的皇后,还要坐八抬大轿进大玄门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云岫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否认,“胡说!我不可能说这种混账话!”
“混账话?”谢君棠换了个姿势,正襟危坐,“你也知道你那晚说的都是混账话!”
云岫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何时说过那些话,他再次否认,“我真的没说过那种话!我怎么会说那种话!”
谢君棠道:“你不承认也罢,那就让朕再来提点你一下,那夜在桑树林里你亲口让朕下旨给谢瑜安,命他把你献给朕。”
“不可能!”云岫蓦地睁大眼。
“不仅如此,你还说只要谢瑜安心甘情愿地献出你,朕再用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宫,你便再无二话,愿意顺从。”
“不……不……这……这不是我说的……”云岫满脸不可置信。
谢君棠见他死不承认,很是不悦,“当初朕让你去和谢瑜安退婚,你不肯,转头又开了条件把问题抛给朕,眼下你又拒不承认,这是为何?”他顿了顿,方才那种玩味的神情再次浮现在他脸上,“不过,区区小事又何须下旨,朕是坐拥天下的皇帝,纵然没有明旨,想来只要朕向谢瑜安透露点意向,聪明人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云岫惊恐至极,他都不敢想象若是谢瑜安知道了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没等他说话,谢君棠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展现他巨大的恶意,“你想阻止朕对不对?”他笑了两声,令人不寒而栗,云岫眼皮狂跳,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晚了!”谢君棠大笑不止,又边笑边道,“你难道还不清楚么?谢瑜安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云岫的脸白得几近透明,连嘴唇都变得毫无血色,他不断摇头,战栗着道:“不会!不可能!”
谢君棠无视了他的自欺欺人,笑道:“他会怎么做?朕很期待。”
话音刚落,云岫委顿在地,一种天塌地陷似的惊慌绝望一下罩在他头顶,几乎令他昏死过去。
自那次被打后,谢君棠还不曾这样畅快过,那口恶气一下化为乌有,似乎折磨云岫、看到云岫挣扎痛苦成了他获得快乐的唯一途径。
“上回你踢的那两脚,让朕背后现了老大一块青紫,过了许久才消下去。俗话说礼尚往来,朕也不亏待你,送你点东西好让你感佩于心。”谢君棠不坏好意地拍了拍手,寝殿的门应声而开,冯九功垂手走了进来。
“带下去。”
云岫被带到一间侧殿之中,里头显眼的位置设着一张长榻,旁边静立着一个中年太监,他手边支了张小几,几上满满当当地摆了许多东西。
其中甚至还有一排特质银针,针尖闪着寒芒,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云岫定定望着那排针不敢再往前走,但此事由不得他,冯九功只一个眼神,内侍们就一拥而上将他按在了那张榻上,还用绳子把他四肢同长榻绑在了一起。
绳子绑得很紧,且越挣扎绞得越紧。
“你们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冯九功充耳不闻,笑眯眯道:“云小公子莫怕,陛下并非要对您用刑,不过是让人给您刺点花绣。您放心,奴婢特意找了宫里手艺最精湛老道的针笔匠,下手又轻又快,保准不会让您受太多的罪。”
“我不要纹绣!快放开我!”云岫挣扎不休,奈何无济于事,内侍三两下就把他衣襟拉扯开,玉色肩头和玲珑锁骨立马暴露了出来。
针笔匠擦干净手戴上手套,捏起一根针在蜡烛上炙了数息,又蘸了稍许色料,在他抗拒的目光中倏地刺入他左肩。
云岫痛叫出声,杏眼里包着两汪水,脸上身上冷汗涔涔,可这还仅仅只是个开端,对方下手又稳又快,没等这阵痛过去,第二针、第三针……已如雨打芭蕉不间断地落在他肩头。
什么是砭人肌骨、针扎火燎,云岫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到后来他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挨了多少针,他连叫唤的气力都没了,恹恹地倒在长榻里,浑身水洗过一般,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都是潮的。
针笔匠用绢帕将渗出的血迹轻轻擦去,又在伤口处涂上一种特质的药油。药油气味独特,像是暮春的鲜花零落腐烂的味道。
云岫累极了,若不是摆在榻边的灯盏实在明亮得刺目,他或许已经睡着了。
冯九功让小内侍替他松了绑,又将镜子抬了过来,笑道:“您瞧瞧这手艺,果然是巧夺天工。”
云岫本想不予理会,但镜子就摆在他面前,灯烛之光落在上面,被反射得明晃晃一片,亮如白昼,想要忽视都难。他只好撩起眼皮去看,一看之下,瞳孔震颤,只见镜中少年衣衫半解、青丝凌乱地卧在榻上,在他左肩以及锁骨处正悄然开着一株婷婷袅袅的秋海棠,勾魂摄魄,娇冶柔媚。
云岫目瞪口呆地凝视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谢君棠或许是疯了。他忍着不适,挣扎而起,没等冯九功反应过来,骤然将镜子以及小几一道掀翻在地。
第96章 早膳
冯九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正要叫小内侍去制住他,却见谢君棠在此刻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地狼藉,不满道:“怎么回事?”
冯九功避重就轻地说:“陛下,纹绣刺好了,您看看可有要改的地方。”
他手底下的内侍很有眼色,没等他发话就已经擒住了云岫,好让谢君棠能看清楚对方身上新刺的秋海棠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