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仆从已经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湖,搜寻着落水的男人。
林春澹紧张地快要晕过去,却还在继续骂着。
“你这个懦夫,以为死在这里就一了百了吗。”
“你说过,变成鬼也要缠着我……不会允许的,我一定会找人镇压你的。你这辈子、下辈子,就算是做鬼,也别想见到我。”
这声音似远似近,响在他耳边。但却隔着一层水膜般,模糊着听不清楚。
身体是沉重的。
湖水冷得彻骨,衣袍浸湿后如铅坠般,将他朝着湖底拖去。
谢庭玄好想找到那个锦囊,他努力睁大眼睛,不断地搜寻着,张开五指胡乱地摸索着。
但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亮光,什么也看不见。
肺部的空气渐渐耗尽,可他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呢?
锦囊丢了,那是他们结发为夫妻的证据,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林春澹丢弃他了,林春澹不要他了。
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是落得这样的结局而已……他知道的,锦囊是席凌在那个雪夜捡到的,是林春澹要带走的。
少年绝情地说永远不要再见,却还是偷偷藏了锦囊。
还是心有戚戚,所以三番五次地容忍他纠缠不休。
可是这一次,不是了。
林春澹不再见他了,林春澹喜欢上别人了,所以不再容许他的靠近。
丢入湖中的锦囊似乎是最后的诀别,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他知道的,他清楚的,他们不会再有以后了。他是被丢弃的人,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又为什么执着地想要找到这个锦囊呢。
因为还想将它藏在怀里,和最后能够拥有的它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可真的找不到了。
谢庭玄听见自己叹息了一声。
他被湖水吞没着沉下,在黑暗中看向那离得很远很远的湖面,突然觉得很累。
何必再挣扎呢?
死在今日还是明日,死在家中还是湖中都是没有分别的……鬼神之事似乎只是凡人的慰藉,是假的。
可却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死后化作鬼魂,便能永远陪在林春澹身边了吗?
可以抱紧少年,可以偷偷地亲吻他,亦可以整夜相拥,永远在一起,片刻不分离。
那似乎是幸福的。
清冷的眉眼甚至弥漫着点点希冀的,他缓缓阖上了眼,任由湖水将他一寸一寸地拖入湖底。
耳边是涌动的湖水,他的思绪也被这死亡的平静一点点吞没。
“啪——”
清脆的巴掌响在脸上,疼得谢庭玄侧过脸,缓缓睁开了眼睛。
瞳仁尚未聚焦,无机质般的漆黑。
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一切,便被紧紧地抱住。
少年的香气环绕着他,少年的眼泪滚烫,落在他的颈间。
“你真的特别讨厌。”
思绪一点点回笼,他的眼睛也逐渐恢复神采。漆黑的眼瞳缓缓转动,僵硬地观察着周围,才发现自己身在画舫上。
和秦王殿下相拥而坐,面对面地。
荷粉色的衣袍下,是少年纤瘦有力的腰身,正随着哭泣轻轻地抽动着。看着便知道,抱上去的感觉一定很好。
但他没有动,双目无神,也说不出话来。
林春澹泪眼盈盈,明明最担心、最伤心、最难过,却还要强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咬唇嘴硬道,“要死就换个地方死,故意这样,你又要赌我会不会心软,对吗。”
谢庭玄喉中一股血腥气,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害怕看见便不舍得去死了。只能垂着眼帘,艰难地道歉,“对、不起,会换个地方的。”
林春澹眼圈红得更狠,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想听到的是……谢庭玄解释,是出了意外才会沉入湖底。
而不是这句。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哑着嗓音,艰涩地开口,“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去死。”
其实他隐约知道答案的。只是他不明白,只是和他分开而已,为何非要去死呢?这份感情是让人不舍,可他们才认识多久,为何会到这种境地呢。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要过,怎么偏偏他谢庭玄就疯成这样呢。
艰难地补充了句,“为什么,要因为我去死……”
没有回答。
湿透的、冰凉的修长手指轻轻地触上他的脸颊,是谢庭玄最后一次自作主张地凑近。
用额头与他轻轻相碰,睫毛上的水顺着落下。
一滴,冰冰凉凉的。
那清冷的双瞳中,说不尽的柔情缱绻,说不尽的爱意,弥漫着像是一汪春水,溢出来一样。
他们这样离近着,眼睛里不可抑制地盛着对方,眸色轻轻波动着。
男人的声音喑哑,“因为殿下是最重要的。”
“殿下是唯一不可抛却的。”
言毕,谢庭玄缓缓阖上眼,浓长眼睫扫过他的面颊。
说话时的震颤从相触的额头传来,让他的心脏也随之乱跳起来。
良久,男人主动松开了他。
只是相离时,两人抵额相视,气息交缠。
是谁眼中情意绵绵,又是谁在不舍。
林春澹明明看见了,他攥紧了谢庭玄湿漉漉的衣袍,喉头艰涩地不知说些什么。
却听见他的声音,“殿下放心,微臣不会再缠着您了。”
但指节攥得更紧,像是怕对方逃跑一样。
少年哑着声音问,“那你还会寻死吗?”
谢庭玄沉默。
半晌后才说,“殿下不能这样霸道。”
既说永不相见,又不允许他去死。这明明是最好的解法,要么此身湮灭,化作世间消散的尘烟。
要么化作鬼魂,得到他最想要的,求而不得的。
林春澹心里乱得出奇,一方面理性告诉他该做什么,他应该舍弃谢庭玄的,对方就算真的去死,也是他自己选的。
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应该去做的事情。只要这样做,崔玉响就会更信任他,成功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可另一方面,心里总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谢庭玄是不能舍弃的。
谢庭玄是万万不能舍去的。
“你这个混蛋,总是打乱我。”秦王殿下低着头,喃喃道,“总是缠着我,总是这样那样,让我离不开你。”
“你到底有什么好的,明明那么不要脸,还很诡计多端。以前还那样对我……”
根本想不到原因。
讨厌。
半晌,他拽住男人的衣襟,恶狠狠道,“你说的对,本殿下就是霸道又不讲理,不准你呆在身边,更不准你去死。”
琥珀色的眼眸中水光盈盈,浅淡的唇,泛红的眼尾,是最好欺负的样子。
微微抬着下巴,凶狠地吻住了男人的唇。
长夜静谧,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
少年从前一直是被动的一方,就连吻也不会。吻技稀烂,只会像个小狗一样,胡乱地啃着他的唇。
直至咬得谢庭玄薄唇浅浅破皮,溢出丝丝鲜血。
因为不喜欢血的味道,这才放开他。
气喘吁吁地,他盯着男人俊美的容颜看了半晌。
抿紧唇,低声道:“你还欠我很多,必须活着赎罪。”
第90章
谢庭玄薄唇沾着点点血迹, 脸色又苍白到极致。
睫毛微敛,不动声色地靠近,用那双眼睛凝望着他, 喉结滚动着,半晌才问出口:“殿下对我, 是否有一丝情意呢。”
秦王殿下移开眼, 脸上说不清是心虚还是躲避。只绷着小脸, 僵硬道:“不知道, 别问我。”
“那为何要亲我呢。”他逼得更近, 让两人呼吸缠绕着, 让身上乌木沉香的味道完全笼罩少年。
让他逃无可逃,心脏慌乱地跳动着。
男人是走投无路的狼犬,好不容易在绝望中看到一缕微光, 便要缠上来,逼迫询问, 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