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嶷内心稍稍地惊叹一下后,忽地发觉少年脸颊红扑扑的。神色飘忽, 带着点被抓包后的窘迫。
刚刚的事情的确比较尴尬……他抿了抿唇,绽开温和的笑容, 问:“你就是春澹吧。”
林春澹抬目悄悄地瞥了眼男人,轻轻点头。
见他容色带笑, 心里疑惑:太子竟然真的如传闻中一般温和吗?他还以为这些王公贵族都会像谢庭玄和崔玉响那样吓人呢。
但还是谨慎些。
脑袋里无端蹦出从前见过的那些跪拜礼,他暗暗点头, 心想自己还是要谨慎行事, 不能丢人。
便双膝一弯,伸出双臂,就要向陈嶷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一遍跪, 还不忘一边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 陈嶷先被他这摸样吓了一跳。
赶忙伸除长臂,抻住少年,阻止他跪拜的动作。瞧着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己手臂上的林春澹, 有些哭笑不得道:“使不得,礼就免了。”
林春澹立即板板正正地站直了,模样十分乖巧。
就是小动作颇多。
他应是对这位传说中的太子好奇心尤其浓重的,所以禁不住地抬目,偷偷瞄他。
可待陈嶷回望过去,他又快速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仿佛刚刚偷看的人不是他一般。
陈嶷被他逗笑,总觉得这孩子也太灵动了。怪不得谢庭玄总是拿他没办法,两人简直是两个极端。
一个不苟言笑。
一个古灵精怪。
他在谢庭玄床边坐下。
在少年第二十回偷看他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春澹,你不必如此害怕。孤虽然是太子,但也是庭玄的朋友。”
而林春澹经过二十次的偷看之后,也终于确定陈嶷应该是个好人。又听他说了这话,便在心中将他划入了好人的阵营。
他咧唇一笑,琥珀色眼眸直勾勾地盯住陈嶷。眨眨眼,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太子殿下,春澹不是害怕。而是同殿下一见如故。”
说着,顿了一下。
漂亮的面容上浮现点点苦恼,故意道,“可以这样说吗?是不是太僭越了。”
但没等太子回答。他先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可我见到殿下,真的觉得很是亲切。大约是殿下长相俊朗、人又特别好的缘故。”
一套小连招下来,陈嶷已经被哄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了。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漫出来了,说:“这就是缘分。孤见到你,亦觉得亲切。”
旁边的席凌默默移开目光。
心想,太子殿下还不知春澹少爷的真实面目。只要他愿意,就是路边走过的一条土狗,他都能夸出花来。
而林春澹则是十分捧场地瞪大眼睛,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惊喜道:“真的吗,殿下。您不是在骗我吧,春澹可太荣幸了。”
“自然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陈嶷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眸,就特别想送他点东西。
索性便从腰上拽下一块玉佩,塞到林春澹手中,笑吟吟道:“今日来得仓促,没备薄礼。这块玉佩就当做见面礼了。”
太子随身佩戴的自然是好东西,玉佩翠绿柔滑,没有丝毫的瑕疵。
林春澹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但他一摸这玉便知价值不菲。眼眸更亮,嘴角的笑容也变得真情实意起来。
他美滋滋地收下了,过程中还不忘将太子殿下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遍。
夸得陈嶷飘飘然。
幸而婢女端着刚熬好的参汤进屋,打断了林春澹的吹捧。不然,一直旁观的席凌都害怕太子殿下飘着飘着,到天上去做神仙了。
林春澹被参汤吸引,他一边端起,一边舀了勺送到唇边轻轻地吹着。
准备喂给谢庭玄。
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啊?”
陈嶷解释道:“是千年人参熬出的汤,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能帮庭玄补补元气。就是——”
千年人参是大补之物,身体康健的人最好不要服用。
他刚要这么说,便见少年已下意识地将那勺参汤送进了嘴里,试试温度。
顿时将后半句话吞到了肚里。
而见他不说了,林春澹投来疑惑的目光,神色十分天真地问:“就是什么?”
陈嶷神色纠结。
最后,讪讪笑了下,说:“没事。反正……”
应该,问题不大吧。
千年人参的进补之效果然非同一般,谢庭玄服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有了隐隐醒来的征兆。
当然,林春澹就尝了那么一茶匙,也感受到了威力。口渴燥得慌,在屋里待着时,屁股仿佛长牙了一样坐不住,满身的汗,脸颊也红扑扑的。
最后竟还流下鼻血来。
便赶紧趁着这个由头,溜去沐浴了。
陈嶷瞧着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倒是能够体会他的感受。毕竟他之前也不幸中过招,过分进补的后果嘛……他想笑,却又觉得自己缺德。
隐隐快要憋不住笑时,谢庭玄终于醒来了。
他和席凌齐齐起身,连忙关切道:“庭玄,你感觉如何?”
谢庭玄神色恹恹的,目光扫过周围,问的第一句是:“春澹呢?”
陈嶷没想到,他醒来问的第一句竟然是林春澹。他害了一声后站直身子,表情似笑非笑的,揶揄了句:“孤和席凌站在这,你好像没看见一般。”
闻言,谢庭玄抿紧薄唇,垂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一向内敛冷淡,情绪从不外露。过分关切地对待旁人才像是意外。
陈嶷内心了然,没再逗他。收敛神色,缓缓道:“今日早朝,圣上已经免了陈秉的一切职务,又将他禁足几月,也算是个好结局了。只是此次太过凶险……是孤疏忽了。”
这次赈灾途中遇险,若非谢庭玄与林春澹运气极佳,怕是早就死在山上了。
只是并非他们不谨慎,而是属实没有想到陈秉蠢到这个程度。竟敢在这个节骨眼动手,好像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他身上一样。
陈嶷又叹了口气。
他们之前多是同崔玉响这样的聪明人争斗,完全忘了崔党中还有陈秉这种顾头不顾腚的蠢货。
这才掉以轻心。
他抬目看向谢庭玄,温声说了句:“这次是你运气好,陪着你的人也好。孤问一句,你如今还对春澹有芥蒂?”他都陪你跳下山崖,不要命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芥蒂。
谢庭玄早就忘记那是什么词了。此番醒来,满心念着的是林春澹,满眼想要看见的也是他。
崖底的初次亲吻,雨水生涩地漫在两人唇齿间,他却吻了一次又一次;山洞里,他将少年禁锢怀中,肆意掠夺的吻……温软甜蜜的唇,为他所颤动的眼瞳,为他而嘶哑的嗓音,为他所流下的泪水。
少年哭着不准他死。
都让他万分怀念。
他敛目,轻轻地开口:“春澹是我的福星。”
那江湖骗子倒是算的很准。
此去凶险,但带上林春澹后,便化险为夷。
陈嶷笑了声,说:“这孩子一脸福相,的确是福星。”
谢庭玄没出声。
眼瞳微微转动,有些阴暗地想,但只能是他的福星。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陈嶷问他现下感觉如何,谢庭玄只轻轻摇头。其实陈嶷自己心里也知道,他现在伤情还不稳定,此番能醒来完全是因为那碗千年参汤。
估摸着,不知何时又会晕过去。陈嶷叹了口气。
他看出谢庭玄的心思,知道他现在想见的人是谁。也就没多留,准备将这宝贵的时间腾出来留给两人。只是临走前,说了句:“你受伤的消息传到了越州,谢伯父要来京城。你确定要让两人见面?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怕他……”羞辱春澹。
陈嶷适时止言。
谢庭玄的父亲谢泊,年轻时刚正不阿,极重规矩,在朝中做言官时能将品行不端的大臣们骂得狗血淋头。他气急时,便是连当今圣上都敢叫骂。人人都要怵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