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谢府外停下。
侍卫桑尧率先上前,掀开了马车前的帷帐。低声提醒道:“郎君,太子殿下来了。”
“嗯,让他在偏厅等着。”
谢庭玄俯身,托着官袍走下马车。他同往日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衣袍妥帖规整,发冠梳得一丝不苟。
薄唇绷着,俊美眉眼间依旧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可桑尧一低头,偏偏看见他脖颈上那道浅浅的牙印。这很突兀,尤其是在桑尧看来,郎君十几年洁身自好,向来不沾染情事,也从不感兴趣。
昨夜,应是真的被算计了。桑尧赶紧收回目光,低声问:“您需要沐浴更衣吗?”
谢庭玄颔首。
浴室内水雾弥漫,温热的池水荡起阵阵涟漪。谢庭玄上身赤裸,乌色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欲遮未遮,更显他肤色冷白如玉。
腹部肌肉线条流畅,人鱼线明晰,一路延伸到水面下。
但他脸色并不算好看,只是一遍又一遍,病态地用巾帕重复地擦拭着身体。
直至屋外守着的席凌平静提醒:“郎君,太子殿下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谢庭玄这才停下动作,起身换了身衣裳。但系衣带时,注意力又不可避免地落在咬痕上。
他垂着眼,用修长指节扒着中衣,看了许久,才隐约想起,是昨夜那个小混蛋情动时求饶无果,便一口咬在他身上。
似乎想要逼他停下。
这就有些好笑了,明明是他下药设计,到最后竟还装得像受害的小白兔。
想起这些,谢庭玄冷冷地笑了声。一面换上素色长袍,一面想:
混蛋也需得知道,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的。
另一边,林春澹也带上铜钱,溜出了府。
第4章
这次,门房倒是没再拦他。
但出府还没走几步,林春澹便感知到有人跟着他。回头寻找,果然瞧见两个躲躲藏藏的鬼祟身影。
是府中的小厮,应是林敬廉派来的。
林春澹轻嗤一声,明白他这是打得什么算盘。
若他出府逃走,林敬廉便有正当理由将他抓回,到时也有了正当理由婉拒谢庭玄,再好将他送给九千岁。
可惜,林春澹并不蠢。纵然逃跑,也是要到谢府再计量的事情,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安安全全地离开林府。
想着,少年也就没再搭理他们。而是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在众小贩里找到了帮忙代写书信的穷秀才陆行。
自从魏泱随着父兄驻守边关,他便常常用攒下的钱来陆行这里写些慰安的书信。
陆行是个年轻的穷秀才,青白色的长衫上打满了补丁。他见是林春澹,头也没抬地问:“又是如旧?”
林春澹点头,但又很快摇头,犹疑着说:“陆兄,你帮我问一下,问魏泱……能不能收留我。”
少年说这话时,神色中似有几分窘迫。
陆行倒是没觉得怎么,随手加上两笔,问:“你要离开京城?”
林春澹摇头,低着脑袋,像是要把地面盯穿一样。他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此时此刻,似乎也只能将遭遇说给这个落魄的穷秀才。
“我,我要嫁人了,男妾。”
陆行下意识以为是他要成亲了,随口接了句恭喜。
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少年娶亲,而是他嫁人……一时冲击过大,不知道说什么,也沉默下来。
缓了半响,想安慰他一句。但又因为嘴笨木讷,还是什么没说出口。
两人就这么长久地沉默着。
林春澹最先受不了这种沉默。他知道陆行是个心善的穷秀才,他一定在同情自己的遭遇。
可他不喜欢这种同情,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命真的很苦。
便率先开口:“陆兄,你帮我将信寄出去。等过几日,我便来取。”
还是如旧。
陆行点头,低头将信装入竹筒的时间,林春澹已经转身离开。
他看着少年略显单薄的背影,心里不免思量。
男妾,谁会愿意做男妾呢。
日头正浓,阳光穿过垂丝海棠的枝叶,在树下漏下几缕碎金。偏厅内,鎏金香炉里遥遥升起几缕烟线,乌木沉香的味道弥漫至每一寸角落。
檀木供案后,太子陈嶷正淡淡饮茶,目光始终落在棋盘上的残局。
桑尧上了第三盏茶,掀衣跪在太子身侧两尺距离,笑着致歉:“殿下,我们郎君马上就来。”
太子陈嶷也有双好看的桃花眼,他长相俊秀温柔,性子也平和。被臣下这样对待倒也没生出半分不爽,反而啜茶笑着回应:“你们郎君昨夜辛苦,孤自然体恤。”
说着,不动声色地打听起八卦:“庭玄今日回府,可有什么异样?”
桑尧想起郎君脖颈上的牙印,没敢出声,只婉转道:“郎君回来便去沐浴更衣,一个时辰了,还未出来呢。已经吩咐席凌去催了。”
陈嶷和谢庭玄虽是君臣,但更是旧友。昨夜林府的事虽未闹得满城风雨,但陈嶷也是知晓一二的。
谢庭玄性子孤傲,自是受不了被旁人在这种事上算计,现下心境定是波云诡谲,难以言状。
陈嶷出身天家,对这种事也算耳濡目染。但他还是头回见到男人爬床的。
庭玄……应是喜欢女人的吧?
他叹了口气,便见谢庭玄掀帘而进。
左右一个卑劣小人,等风头过去了,随便打杀遣送了就是。
陈嶷刚要这么劝他,便听谢庭玄冷冰冰地说:“崔玉响急着赈灾,必会贪污行贿。”
硬生生将话题掰回了朝堂上。
陈嶷猜想,他应正在郁闷中,不想同别人讨论昨夜之事。便也没再多问,只说:“为官专权,为宦贪脏,他这个九千岁做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前些日子刚刚宰了扬州刺史一笔,几百亩的江南水田。却仍不罢休,如今又将手伸进了赈灾的钱里。
对此,谢庭玄神色未变,他淡淡道:“媚上欺君的弄臣而已。”
跳梁小丑,只会自取灭亡。
窗外光影交错,垂丝海棠的树枝斜斜地映在地板上。屋内沉香静静燃着,太子只小坐了一会,便起身要离开。太子妃如今有孕在身,他平日事务繁忙,休沐时便想在东宫里多陪陪她。
谢庭玄颔首致意,起身恭送。
一如既往的内敛冷淡。
可陈嶷起身时,不经意瞥见他衣领处漏出的浅浅牙印,格外刺眼。一时语塞,终是忍不住开口:“庭玄,那人叫什么名字啊。”
他问的,自然是昨夜算计了谢庭玄的人。
谢庭玄似乎是感知到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理了下衣领,似乎是想要遮住那处痕迹。
他垂目,神情晦暗不明,声音里带着些哑意:“林春澹。”
虽然依旧如常冷漠,但陈嶷与他相识多年,分明从他这幅模样里看出了几分萎靡。表情带着些担心,说:“你若实在不忿,孤想办法替你解决。”
谢庭玄没回答,俊美脸庞平静无波,看不出真实想法。
过了许久,绷紧的薄唇才微微开合,说了句:“不必。”
是愤怒吗?是痛苦吗?他分不清这种感觉,只好像陷入了什么无穷无尽的深渊陷阱里,只要静下来,便会想起那双漂亮眼眸含泪的样子。
想起他呜呜哭着,泛着泪说我是卑劣小人的样子。
想起少年伏在他膝间,可怜巴巴地求着,要呆在他的身边。
谢庭玄这一生,只专心做两件事。一是光耀门楣,科举及第,两榜状元。二是恪守己身,辅佐太子,立誓做忠臣,上不辜君王提携意,下不负天下万民。
他从未遇到过林春澹这样的小人。
他算计他,却还在床榻之间求饶哭泣,好像是他的错一般。明明是苟合的不伦之事,却还要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委屈巴巴地说爱他。
怎会有这样无耻又下贱的人呢?
谢庭玄独坐静室内,入眼的是诗书画卷,梅兰竹菊四君子。但脑中闪烁着的却是被翻红浪,少年那双樱色的、水润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