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在笑,但目光里的压迫却让人不寒而栗。
逼得林春澹额角淌下冷汗。他还想扯谎,视线却不小心和男人撞上,顿时不敢了。
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回九千岁,小人住在谢府。”
谢府?
朝中的高官有几个姓谢的,不就那个装模作样的谢庭玄。崔玉响上下打量着少年,他虽然穿得简陋了些,但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斑无痕的白嫩脸蛋,娇娇怯怯的样子,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少爷。
谢庭玄新纳的男妾,林敬廉的儿子,本来要送给他的那个庶子春澹。
有趣。
男人的目光越发放肆起来,他终于想起刚刚初见少年,那股没由来的熟悉是从何而来。之前,林敬廉给他送过少年的画像。
当时只觉他容颜昳丽,年岁也合适,倒是格外对他的胃口。但被谢庭玄纳成男妾,虽有些遗憾,但天下美人之多,也不少这一个。
可是此时此刻,崔玉响望着马车中的少年,只觉得他格外有意思。他勾手,让少年过来。
林春澹能屈能伸,而且不敢不从。
小步挪移着,跪在他脚边那昂贵的鹿皮地毯上,脊背挺直,浅色眼瞳中泛着泪水。
当然,是装的。
他觉得,哭着总比笑着好,说不定崔玉响看他可怜就放他一马呢?
崔玉响呵笑一声,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拿着帕子,起身凑近少年,那双狭长凤眼中满是促狭。
目光却冷幽幽的,像是虎狼眼中射出的。
轻柔地替他拭去颊边的那滴汗水,声音如毒蛇缠绕:“春澹啊,你为何选他呢?”
男人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畔,林春澹只觉得可怕,后背绷得紧紧的。
这个死太监太聪明了,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我不想被你这个变态的老太监弄死,所以故意设计勾引谢庭玄的吧。
他想,如果这么说的话,崔玉响一定会让他死的很好看。
少年的大脑飞速运转,极快地罗织着谎话,道:“九千岁,不是春澹选他。是我、我无福,与庭玄情投意合,一颗心只系在爱人身上,所以只能辜负大人的好意。”
他说完,还不忘扯扯嘴角,神色柔软乖巧,讨好之色显而易见。
可崔玉响听完,不但表情未变,甚至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哦?”
他目光贪婪地扫视着少年美丽的面庞,视线下移,正好看见他领口里漏出的红痕。
浅浅的粉红,还未完全消失。
林春澹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却还是只能乖巧赔笑。
下一秒,崔玉响将那帕子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塞到他手中。
凑近,直至两人距离很近,他笑容邪肆,眉心那滴红痣更是明晰。
殷红薄唇低低喃语:“春澹,你知道吗?除了豢养娈童之外,我还有个爱好。”
微微停顿,奸臣眼底笑意更加浓重,“叫做夺人所爱。”
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的吧!!
林春澹脑袋瞬间宕机,但他看着男人眼底涌动的欲望,又清楚地明白,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眼神躲闪,口水无意识地吞咽。
幸而下一秒,传来外面车夫的声音:“千岁,谢府到了。”
林春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慌乱告别:“大人,我、我还有、有事。就先离开了,谢谢您今日好意,下次有机会定好好谢您。”
永远永远永远啊啊不要再见了!
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不等崔玉响回答,忙地就逃。他被击打的左腿还很痛,但他咬牙忍着也要跑,一瘸一拐地下了马车。
脚步极快,衣衫都凌乱了,气喘吁吁地朝前走,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瘸子。
彼时天色已完全被夜晚笼罩,深蓝色的天空下,嫩青色的杨柳微微拂荡,像是万缕长烟。
静得出奇。
刚从宫内赶回府中的马车停在路边,约莫是天色太黑,崔玉响一行人、林春澹,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半掀起的车帘里,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俊美脸庞。
谢庭玄看着少年一瘸一拐地进府,神色更冷,眸色比长夜更沉。冷不丁发问:“那是谁的马车。”
陪侍的席凌一愣,如实道:“是九千岁,崔玉响的马车。”
他并不知林春澹绯红的脸色是被吓得,也不知他一瘸一拐的动作是因为膝盖受伤。
只是看着少年这样衣衫凌乱地从崔玉响的马车上下来,心底翻腾着未知的情绪。
他想起那个夜,少年不知羞耻的样子,想起少年吻他喉结时放浪的言辞。
指节紧攥起来。
第8章
九千岁的确有小儿止啼的作用。
自从那天撞上崔玉响后,林春澹整个人老实得不行。既再不说嫁给崔玉响的事了,也不吐槽谢庭玄是王八蛋了。
主要是,崔玉响这个老太监太吓人了。他那个阴沉沉的狠毒模样,一连好几日都出现在林春澹梦中。
无一例外,都是把他吊起来打,放下来打,各种各样折磨他的场景。
吓得少年直哆嗦,连搓衣服都更卖力了。
洗衣服,比起被崔玉响折磨,洗衣服算什么?
他热爱浣衣!热爱谢府!更爱谢庭玄!
谢宰辅真是个大好人,即使他那么过分地对他,他竟然只是罚他洗衣服。既没抽他,也没打他,还愿意收留他,救他小命。
谢庭玄不是王八蛋,谢庭玄是个好蛋。不对,是个好人。
想起崔玉响那双殷红得仿若喝了人血的薄唇里吐出的“夺人所爱”,林春澹便还有点惊魂未定。
但他想着,只要一直躲在谢府中不出门,就算那老太监有十八般武艺也不可能将他抢走吧。
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他将洗好的衣服送去晾衣处后,日头才过晌午。
如今东风入律,春和景明。林春澹在府里无聊,便四处闲逛起来。忽见到身旁两人高的朱墙里伸出几缕枝叶。
枝叶繁茂,嫩青青的,海棠花大朵大朵地盛开着。未开的花苞是绯红色的,绽开的花朵是浅粉色的,两相辉映,有种别致错落的美感。
花枝娇美,在碧色晴空之下微微摇摆着,散发出清新的香味。
林春澹踮脚想要够一枝,却因为树枝太高,够不着……
少年有些恼火,便蹦跳着起来,就非要够下一枝。
跳起的瞬间,视线高出墙顶,看到了院内的景象。
太巧的是,他刚刚好看见了,最不该看见的人。
崔玉响。
林春澹脸色猛地变了。他赶紧停下动作,微微躬身,紧贴着墙站,生怕里面的崔玉响瞧见他。
同时,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谢崔两人一向不对付,坊间都传闻谢庭玄品行高洁,最看不上崔玉响这等子蝇营狗苟的宦官。而后者一党,也看不上谢庭玄这等士大夫故作矜持的样子。
所以,并不怎么来往。
如今,他怎得会出现在谢府私宅??
林春澹紧咬住唇,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这事与他有关。
不行,崔玉响这个阴毒的老王八……他不能坐以待毙。
少年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旁边墙下有个养碗莲的大缸,约摸着一米多高。
思索比划了一下,觉得应该能借着缸沿翻过去。
于是就行动了。
他撩起衣服下摆,轻手轻脚地踩着缸沿,双腿分开地骑在墙上。
正欲翻过去,却发现墙那边地更低,而且没什么能踩的地方。
但幸好,是片草地。他心一横,直接跳了下去。
柔软的草地缓冲了一下,但他还是忍不住哎呦一声。反应过来后,赶紧捂上嘴,慢慢地在草地中挪动着。
听见动静。
屋内的崔玉响若有所思地抬眸,便听对面的谢庭玄绷着唇,冷淡说了句:“下人。”
九千岁身穿玄黑暗纹直缀,衣绣豺狼,模样阴鸷。而谢庭玄仅着素衣,长衫绣鹤,气质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