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澹终于出现。吉时已到,他要和谢庭玄拜堂成亲了。
因他不是女子,所以没有戴红盖头。而是戴了一件繁复华丽的额冠,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好看的下巴和唇。
缠金花枝状的额冠,镶嵌着宝石东珠。珠串连缀覆面,碰撞敲击时隐隐能听见清脆的声音。
在烛火高照时,在傍晚时,在夜空再次飘起雪花时,走向谢庭玄。
可薛曙影影绰绰看见的,是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仅仅一瞬,却足以让他看得双眼发直,僵硬在原地。
他还想多看几眼,但目光再次贪婪地扫过时。
只能望见那双饱满红润的唇,像是涂了唇脂一般,泛着盈盈的水光。每一处都令他移不开眼,衣领里漏出的那截脖颈更是令其心潮澎湃、心猿意马。
太漂亮,太艳丽,是比平日更加惊心动魄般的美貌,如果不是他要嫁给旁的男人。薛曙一定会当即跪下来,吻少年的指尖。
愿意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他。
可惜,他是嫁给旁人……意识到这个,薛曙瞬间感觉有一盆冷水浇在了头顶。他心里落寞,眼里不甘,憋了又憋,最后竟然憋出眼泪来。
就是还强撑着,只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准它落下来。
直到听见司仪的声音,“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两人的父母都不在,也没什么拜的必要。便由赐婚的帝王充当高堂,只是皇帝没来,由身边的宦官代行。
“夫妻对拜——”
站在众人簇拥间的两人,穿着同样的朱色婚服,抬目望向对方时,都看见了双方眼中映着的盈盈烛光。
飞雪落下,落在他们的眉眼间,剔透得仿佛能拨开迷雾重重的表象,看见对方的心。
骤风发出呜声,吹得烛火晃动,一瞬明灭,一瞬模糊。
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金箔彩纸伴着雪花落下,在一片欢笑声中,他们夫妻交拜,永结同心。
彼时,暗夜里倏地爆出一道蓝色火花,惊雷般的声音直上云霄,在空中爆出万朵银花来,散做满天星子,不消多时,便如流星般向四下坠落,但新的银花又层层叠叠地绽开。
倒映在河面,连水里的鱼也惊得四散。
漫天烟火点亮了少年的眼瞳,他抬目愣愣地看向谢庭玄,对方也在凝望着他。
薄唇轻张,说了句什么。
烟花声遮盖了一切,林春澹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心脏却砰砰跳了起来,他看着谢庭玄那张疏冷俊美的容颜。
后知后觉地,知道了那被遮掩住的话语是什么——
短短的三个字,简单易懂,并不难猜。
“我爱你。”
那他呢?
林春澹眸光微颤,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但到了这个地步,谢庭玄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已经能熟练地自我欺骗,自我解读,他只要林春澹在他身边就好。
烟火未散,在热闹喜庆的氛围中,一对新人被宾客推挤着送入了洞房。
只有两个人没动。
一是陈嶷,另一个是薛曙。
中庭处,雪下得更大了。陈嶷看向薛曙的眼神,有几分复杂。
因为烟花爆开的声音,同样也遮住了薛曙难堪的哭声。此刻人流散尽,他才敢拿下挡着脸的手,哭个痛快。
下雪的长安冷极,他哭着呼出的灼热气息都化作了一层层的白汽。骄纵肆意了半辈子的薛世子首遭哭得这么丢人。
他抹抹眼泪,看向旁边的陈嶷,咬牙道:“这下好了,我真没机会了。”
薛曙年岁尚小,不过十八出头。陈嶷能拍拍他的肩膀,随口安慰了两句。问起了更关心的事情,“之前你说的什么殿中下跪是怎么回事?”
林春澹之前交代过席凌不许告诉别人。却忘了还有个当事人。
薛世子微微平复了下心情,像是找到了倾诉者一样。开口道:“就是之前谢庭玄病重的时候。下着那么大的雨,春澹不管不顾的,要从京城走到西山寺,我拗不过他,便带他去了。谁知道,他竟在西山寺的大殿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求佛祖让谢庭玄醒过来。衣服全湿了,也不愿意换下,还不吃饭……妈的,谢庭玄到底有什么好的。”
临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陈嶷听完,满心都只剩下震惊的情绪。他没有想到,林春澹竟然还做过这样的事情,殿中跪了一天一夜,乞求神佛……谢庭玄一定是他很重视的人。
可陈嶷总觉得,今日的少年似乎并不算开心。
是因为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暂时无暇顾及。叫上薛曙,拉他去内堂用膳。
但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别处,陈嶷顺着他看去,雪地里空落落地落着几个脚印,那群人已经走了过去。
他思索了一下,道:“那是聚庆斋的杂役,来制作婚宴的。”
“哦?”
薛世子收回目光,微微眯眼,狐疑道,“总感觉刚刚过去那个人,有些眼熟。”
*
窗外一轮冷月,细细的碎雪随着风飘进来,卷入满地冷意。侍女赶忙关上窗户,便退了出去。
洞房内,满屋的红烛光线跃动 ,随即回归寂静,将整个房间映成温暖的红色,氛围暧昧又温馨。
喝过了合卺酒,接下来的是结发礼。夫妻二人互相剪下对方的少许头发,挽成合髻,放在锦囊里交给新娘保存,以示丝缕绾扣,永结同好。
陪侍的司仪还在等,两人凑近,互相取下一缕头发放入司仪手中。
司仪将它挽成髻,塞入了锦囊中。但看着面前的两个新郎,一时犹豫着不知道该交给谁才好。
谢庭玄知道林春澹不想嫁给自己,自然不会想着收下锦囊。他敛目,正欲开口时,却被身旁的少年抢先了一步:“给我吧。”
林春澹接过锦囊,塞进了衣袖中。
司仪这才畅快地笑了,一面随旁边的侍女嬷嬷往他们身上撒铜钱,一面说着吉祥话。
然后才纷纷退下。
红烛高照,洞房之中只剩下两人而已。谢庭玄婚服上精致的金线刺绣闪烁着烛火的微光,与少年婚服上的交相辉映,仿佛两人也融在一处了。
林春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也映衬着暧昧的火光,满眼都是他。
谢庭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掀起少年额冠上带着的珠帘,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语气格外轻柔:“我们喝了合卺酒,结发为夫妻,永远是一体。”
男人眼里的炙热爱意与痴迷,几乎能将林春澹淹没。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平时尚且要贴着、紧挨着少年,何况是此时此刻呢。
林春澹穿着婚服与他成亲,林春澹此生此世都是他谢庭玄的妻子了。
只能是他的。
只会是他的。
春光正好,满屋的红烛都变成了爱欲的催化剂,在外清高自持的君子,于他毕生不可失去的少年面前只会化作欲望的奴隶,满是侵略性地将少年按在床上亲吻。
红纱缠绵,锦被柔软。
席凌在卧房外等得有些急了,小声提醒道:“郎君,宾客们都等着呢。”
林春澹晕乎乎地推了推谢庭玄,示意他不要再闹了。却被反手握住,按在床上,以五指紧握的姿势。
直至他索取完毕,看着少年的被吻得饱胀,泛着靡靡之色时,冷淡的眉眼间才弥漫开餍足的意味。
他亲了亲林春澹被捉住的指尖,哑着声音说:“我去去就来。”
“好。”少年罕见地主动,竟然勾住他的脖颈,笑眼盈盈地说了句,“我等你。”
谢庭玄愣了一秒。
随即,漆黑的眼睛中浮现丝丝惊喜,就像是黑暗之中行进的人看到了曙光一样,眼底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他亲了亲少年的唇角。
忽地听见一声,“谢庭玄,我爱你。”
被林春澹反抱住,他完全愣住,受宠若惊般的怔愣。
少年抱着他的感觉很奇特,很柔软的感觉,很心动的感觉,他疑惑询问的话更令他开心:“今晚的烟火也很美。可我记得城内是不能随意放烟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