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房嬷嬷,程谷雨(4)继续回房间打扫。正厅墙上挂着副字画,程谷雨(4)掸完灰,拎着鸡毛掸子对着画发笑。
题字写的是“猛禽斗兽图”,画的却是只公鸡,低下脑袋聚精会神地啄地上的蚂蚱。程谷雨(4)喜欢这画,鸡和虫都跟真的似的。
红章是个“知”字,二少爷画的。程谷雨(4)想起早上,房嬷嬷临走前那个瞧不起人的脸色,忽然就替他少爷感到不值。
打扫完,他跑回小厢房,从柜里翻出药单子,仔细地研究起来。确实麻烦,可细心点看着炉子便是,这活难不倒程谷雨(4)。
他拿出一包药,把碳炉搬到院里,生火熬药。没准二少爷今天心情好,就喝了呢。药罐子咕嘟嘟响,程谷雨(4)拿着小扇子蹲在炉前,丝毫不敢懈怠。
柳知起的晚,刚到正厅,就察觉空气新了不少。他看不见,其他感官就更加敏感,人又是个聪慧的,很多事情不用眼,也能猜出个大半。
厅中有新鲜的水汽,他走到玄关架前伸手摸了一下,干干净净的。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坐到木榻上把玩玉扇。心中刚刚愉悦几分,一股药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好久都没闻着这味了。乍然间,他并不排斥。可这药,一熬就是大半天,柳知那丁点好心情被消磨了干净。
他又想起刚瞎那会,满怀希望地喝了无数方子,喝得嘴都苦了,喝出一身药味。想起那群山匪,劫商队,抢百姓,柳知恨透了。他们战了两个时辰,柳知挥剑刺向匪首心脏那一瞬,大把的迷药朝他面上扑来。
他胜了,也成了个离人就活不了的瞎子,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
久违的药味,勾起太多苦痛回忆,柳知浑身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程谷雨(4)终于熄了炉子。头一次熬就成功了,他心里欢喜,觉着自己能干。端药进了屋,二少爷在榻上,脸阴沉的很。程谷雨(4)敛起笑,把碗放到矮桌上。
“少爷。”他退到一边。“药好了。”
柳知压着火,挥手把碗扫到地上。
叮当一声,碗没碎,药撒了一地,湿了程谷雨(4)的布鞋。
他心疼坏了:“你……你怎么糟蹋药呢?那都是好药材!”
柳知一下子就炸了,他还没发作,反倒被个丫头训。柳知猛地掀了矮桌,摔出老大的动静,玉扇子压了个稀碎。
“糟蹋药?我他妈还能糟蹋你呢!”
他起身,扬手像是想打人,又狠狠地甩了袖子作罢。他转身往厅里走,没几步,撞到了玄关架,一个木雕摆件栽下来,砸在柳知背上。
生疼,柳知气得发疯,将账全算在程谷雨(4)头上。
“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
院里静得连个鸟叫都听不着。柳知的火气,忽的就变成了凄怆。这可真是气昏了头,哪还有人?不都叫他轰走了。
“二少爷。”柳知的一条腿被程谷雨(4)抱住了,声音急急的,带着点哭腔。
“你别气了。我去管家那里领罚。”
说着,松开了手。他怯怯地问:“是……抽嘴巴还是打板子?”
他带着怕,小声地求:“能不能,就抽嘴巴?”
柳知有点想笑,没答话。
“我知道了。”他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多了句。“二少爷,消消火。”
程谷雨(4)知道自己瘦,怕熬不过这顿打,死在柳家。他舍不得他爹,抹着眼泪一脚刚踏出厅堂门,就听见二少爷在里屋吼。
“院里呆着!”
第3章
柳知躺在床上,后背胀痛着。他翻来覆去好几趟,找不到舒服的姿势。
床下有动静,程谷雨(4)起了。也不说话,跑出去一会又跑了回来,没躺下的声音,柳知猜想他是不是站在床边。
柳知又翻了个身,程谷雨(4)终于忍不住了,悄声问:“少爷,你是不是背疼?”
柳知没搭理,程谷雨(4)接着试探:“我给你揉点药油?”
“嗯。”柳知闷声答了一句。
他嘿嘿笑了,坐到床边。马上没了之前的怂劲,拍拍柳知的胳膊:“你翻过来,背朝上。”
动作很麻利,衣裳呼啦掀上去。伤口在上头,掀了也不好弄,程谷雨(4)念着,脱掉方便些。也不等柳知应不应声,扯住他一只袖口往外拽,上衣就这么脱了下来。
一只手轻得微颤,温热的掌心盖在后背疼痛处,程谷雨(4)像是自己也跟着疼似的埋怨:“都紫了。”
药油滑腻腻的,随着细瘦的手指在背上搓磨,稳当当,又带着刚刚好的力气。柳知很受用,发胀的皮肤连带着那片筋骨,松软下来。
“这药油得多揉一会,才能散淤血。”说着,程谷雨(4)把两只手都放上去了,加重了力气。“少爷你忍着点。”
柳知正觉得舒服,背上忽然多了片轻飘飘的东西,正随着程谷雨(4)的动作一蹭一蹭,惹得皮肤发痒。
那是头发。柳知反应过来,开始不自在。他毕竟是个男人,现下裸着上身,程谷雨(4)披头散发。悄没声的大晚上,散着安神香的床榻边,叫人忍不住乱想。
背上的手正揉着,头发丝跟着撩,柳知压在床上的胸膛,没来由地热起来。
“你......头发散了。”他提醒。
“啊?哦。”程谷雨(4)没当回事。
是未经人事一点都不懂?还是脑子不灵光?程谷雨(4)越是心思干净,柳知那点念头发得越狠。胸膛的热蔓延到全身,柳知恼得捏了捏拳头,呼吸粗重。
程谷雨(4)这才后知后觉地,自以为明白过来,笑问:“头发蹭的你痒痒了是不?我给你挠挠。”
他随手抓起头发绑好,手指刚没抓两下,又停了:“这边都肿了,抓坏了得出血。”
“我给你吹吹。”
又来?!柳知烦躁地闭上眼。那张脸贴过来的时候,呼吸打在背上,均匀的,温热的。吹过来的气也是这样,一下下像是吹进皮肉里,柳知就算洗澡擦身也弄不掉了。
“好多了吧。”程谷雨(4)往手心里又倒了些药油,更卖力地揉。
他像是揉顺了手,絮叨着:“二少爷,我爹先前也是病的厉害,大伙都传他快不行了。可我不信,药天天熬,他天天吃。前些天,他都不咳了,郎中说再喝上两个月他就能好了!”
“然后你就把自己卖了换药钱?”柳知没好气地说。
“嗯。”程谷雨(4)脆脆地答话,就好像卖身这事他并不委屈。“我爹能好就行。”
“二少爷......”这句喊,软乎乎的,带着点哀求的意思。程谷雨(4)那个粗嗓子这么叫唤,说不上好听。
“二少爷......”他又喊,“你信我,药得坚持喝才能......”
“行了!”柳知呵道,“滚下去。”
就是春杏楼里那些个头牌,也得才貌情趣一样不少,柳知才能看上。眼下这么个蠢顿的野丫头,竟让柳二爷起了反应,他想发火,又不知道冲谁。
程谷雨(4)慢吞吞的,壮着胆子最后问:“那药……?”
下边硬挺,压着不好受,柳知心烦意乱:“喝。”
“赶紧滚!”
程谷雨(4)欢喜地松了口气:“好。”
次日上午,药味从院子里飘进来。柳知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雕花的玉珠子。
程谷雨(4)进来了,把碗放到桌上。柳知伸手去拿,刚端住,察觉不对。
“怎么是个小盏?”
程谷雨(4)却未正面回答,支吾着:“少爷,你说了今天喝药的。”
柳知道:“嗯,我允了你,不会反悔。”
程谷雨(4)惊讶:“真的啊?”
他跑出去,桌上响了几声,柳知再摸过去,是个正常大小的药碗了。
“我怕少爷又生气,把药砸了。就留了大半温在炉上,想着等你高兴了再端过来。”
程谷雨(4)说出自己的小心思,柳知露出笑意,端起碗喝了个干净。
往后过了十来天,程谷雨(4)日日早起。擦洗打扫的活干完,就蹲在炉子前熬药,第一回他觉着麻烦,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回回出来的汤药都干净清亮。二少爷也是真没唬人,一顿不少地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