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故渊和谢离两人于傍晚时分接到了江如月的纸条,称一切准备完毕,明日便可启程。
两人稍一合计,准备了些乔装易容的装扮,涂黑面孔,身着破破烂烂的白布衫子,扮作行脚挑夫,一路跟随峨眉女弟子的车马,两日便到了泰山脚下,天不亮便开道进山。
泰山绵亘万里,巍峨错落,众峰争雄,山内古木森森,明明山外阳光灿烈,一进山里,忽然晦暗深邃,只见林间栈道蜿蜒,古道两旁大树合抱,山风阴湿,阵阵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泰山为五岳之尊,是历代皇帝封禅之地,因此山路修葺颇为完备,路旁彩旗招招,庙宇林立,过了五马岗亭,进入泰山派腹地,至此游人彻底绝迹,随处可见身穿墨绿长衣,腰挂重剑的巡山弟子,那弟子上前向江如月一行人询问原委,查看拜帖之后自去峰顶禀报。
不多时下来一群泰山派年轻弟子,拱手一礼,向众师姐师妹问好。
峨眉女子艳绝江湖,那泰山派弟子嘴上不说,却也好奇的很,看见她们所带箱笼行礼甚多,在心里道:原来这江湖女侠和寻常女子也无甚区别,漂亮脸蛋需要胭脂水粉日日涂抹,那云霞衣裙也需日日换洗,否则为何江湖汉子个个粗野脏污,女侠却轻灵仙渺?难不成世上的泥巴尘土,只脏男人的衣衫?
这些个女弟子,带着二十多个箱笼,另有好些马匹,七八个行脚挑夫,倒是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挑夫难看多了,破衣烂衫,浑身汗臭,面孔黢黑,操持本地口音,动不动吐出一口浓痰。
江如月泠然道:“我们所带行李多么?还不是拜周掌门所赐,一进泰山地界,便遇上了好大一伙劫道贼人,若非门中姐妹懂些拳脚功夫,怕是早没了性命,我们的行李箱笼尽数打翻,女儿家的东西,被贼人染指,哪里还要的?只好在城中另行采买,这一买,可不就买多了。”她冷哼一声,“都道泰山派是泰山奶奶的道场,能保一方平安,我瞧是徒有虚名。”
泰山派弟子大惊:“竟有此事!可知是何人犯案,是否伤亡?这可冒犯了江掌门!我必要汇报周掌门,对河北山东交汇官道加强巡逻布控,捉捕盗匪,给江掌门一个交代。”
江如月道:“那些贼人个个身手不凡,所用功夫诡谲离奇,是普通盗匪,还是魔教贼人,我等虽武功不高,却自有分辨,可怜周遭百姓,必是频遭劫掠。”
那泰山派弟子听闻魔教二字,你看我,我看你,都道:“泰山派地界,竟有魔教出没,这可开不得玩笑。”
林故渊和谢离偷递个眼色,又都低下头去。
江如月等推测那伙“魔教”是泰山派高手假扮,为的是杀人灭口,但见他们神情紧张,不像有所隐瞒,估计他们不知内情,也便罢了。
一行人彼此客气了几句,缓步徐徐上山。
那泰山派弟子偷瞄众师妹师姐,面孔微微泛红,道:“泰山风景壮丽,晨这季节观赏日出云海再好不过,江掌门可以多住上几日,游览山中景色。”
一名年轻姑娘快言快语:“我们峨眉最不缺的就是好山好水,我们整日住在山里,稀罕你们这点烂石头水窝?”
泰山派弟子倨傲道:“泰山为朝廷祭天重地,有不少名胜古迹和文人墨宝,常言道‘泰山安则四海安’……”
那姑娘冷哼一声:“皇帝老儿的东西,我们武林中人,谁管那些官宦贵胄?什么墨宝,我们不懂,也不稀罕看。”因先前刺杀一事,峨眉一众姐妹心存芥蒂,语气甚是不善,那泰山弟子原想在江如月跟前炫耀卖弄一番,不料吃了个憋,勉强道:“诸位请便吧,只是不要乱走,免得不小心闯了禁地。”
江如月道:“怎么,你们泰山派内还有禁地?”
那弟子悻悻道:“倒也不是什么禁地,只是去不得。”他兴致不高,向左边一屏五指状的险峻山峰一指,“那是天子峰,半山腰有座净水庙,自古便是祭天参禅时百官歇脚之处,从净水庙起,一直到山顶都有官兵把手,算是泰山的禁地。”
江如月又问那泰山派弟子:“连你们的人也去不得么?”
武林中人向来藐视权贵,泰山派盘亘山中百年之久,那弟子不愿承认泰山诸峰之中还有他们鞭长莫及的地方,随口嗯了一声,岔开话题。
山里气候多变,突然下起空濛细雨,山道两边皆是湍急山水,溪水清澈见底,潭瀑交替,积水成渊,雨滴在水潭溅起点点水花,叮叮咚咚甚是好听。
山中起了大雾,从半山腰向下俯瞰,只见山间云海翻腾奔涌,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笼罩,只隐隐露出峰顶,便是看惯了蜀中美景的峨眉弟子,见此雄浑山色,也都纷纷服气,放松身心,顿感襟怀大畅。
走了这大半日,众人脚都有些酸了,江如月道:“都歇歇吧。”
众女孩子都嘻嘻哈哈响应,拿出自带的干粮垫饥,水边生着好些红底黑点的野百合,花瓣大而宽厚,几个年轻些的峨眉女弟子自去采花嬉闹,谢离身边意料之中又围了满满的人,易临风扮了个跛脚老翁,坐在江如月脚边的一块石头上,默默陪伴。
林故渊找了一处僻静高石,独自坐着休息,见谢离入戏颇深,肩上搭着块臭烘烘的擦汗巾子,与众挑夫聊得火热,一群汉子不时迸发阵阵豪爽大笑,他无事可做,便眺望远处的巅顶发呆。
风声过耳,神清气爽,倒也有些与昆仑山似曾相识的寂寞。
谢离身份戳破之前,他们二人日日厮混,谢离从来半步不离左右,一个人说两个人的话,不用开口便觉热闹锦簇,乍然分开两处,只觉萧条冷寂。
他往人群里去看,谢离却像故意躲他,满脸笑容,唯独不向他这边探看,倒是江如月回转过头,清凌凌的目光,和他撞在一起。
只见她按向易临风的肩膀,附耳说了什么,径直走来,缓缓挨着他坐下,二人并肩而坐,俱是无言。
林故渊觉得这江掌门脾气孤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知她有何意图,却也不想去问,又坐了一会儿,江如月道:“我见你一路神色郁郁寡欢,大不似当日在少室山果断顽强,如何,你们吵架了么?”
林故渊并不作答,江如月道:“哦,你不想说。”
林故渊见她坦率,微微吃了一惊,他这一路避世忍耐,从未有人认真问过他心所想,此人又是江如月,乍然之下,只觉奇妙,又一想,眼下大家都是朋友,也不拘说些什么,便淡然道:“谈不上争吵,大约是嫌我沉闷乏味,不如易大哥和那些挑夫朋友有趣。”
第121章 筹备之四
江如月吃惊道:“你是他意中人,你怎能如此想?”
林故渊这才转过头,向她看了一看,道:“江姑娘,你与易大哥两情相悦,我与他始于不堪,若非当日情非得已,他不会选我,我也不会选他,意中人三字,实在唐突了我,也唐突了他。”
他听见谢离那边传来笑声,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只淡淡去看那远山。
江如月道:“早听说昆仑派有位‘小东华’,冷如冰霜,貌如谪仙,谁都难以亲近,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故渊不应,却将一双不起波澜的眼睛向她一扫,又将目光投向易临风,沉吟许久,道:“江姑娘,你小心罢,我今日之处境,便是你将来之处境,昆仑山的昨日,便是峨眉派的明天。”
他那时神色凝郁,万千思绪沉在眼底,饶是一身破衣烂衫,抹灰了脸,仍遮不住那股清寂气韵,江如月心头一震,心道我只当他为儿女情长失落伤感,原来竟是在警醒我这件事情?我近日为他死而复生欢心雀跃,将诸般难事放于脑后,但是往后的路如何去走,追随我的诸位峨眉弟子能否逃脱劫难,全都不得而知。
江如月款款道:“你叫我一声江姑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故事除了你,再无一人听懂,再无一人可讲,我憋在胸中实在苦闷难言,自然,这是我的事情,与林少侠无关,你若不想听,便罢了。”
林故渊淡淡一笑,道:“左右没人搭理,你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