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4)

2025-08-12 评论

  闻怀瑾被陆丘山卷出去老远,仍在愤愤不平的磨牙。

  送走了客人,林故渊起身关好厢房门,目光愈发沉郁。

  他生的一张清和俊逸的面孔,下颌锐利,神情太过端肃凛然,就显得不可亲近。

  厢房昏黄的烛光舔着那青白光润的皮肤,他双手扶着门框,并不回头。

  “出来吧。”

  “大师兄深夜来访,有何见教?”

  掌门大师兄陈远从书柜后面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来,没有穿白日里的那身墨绿道袍,一身黑色短打,他已近不惑之年,长相中正敦厚,与身上的夜行黑衣十分不协调,林故渊与他面对面站着,察觉到气氛不同于平时,格外戒备。

  “你还是这副样子,连怀瑾的面子都不给。”陈远苦笑,“多谢你方才为我遮掩。”

  “我派门规森严,师兄身为掌门大弟子,比我更清楚明白。”林故渊道,“师兄有话还请直说。”

  陈远欲言又止,蓄着胡须的两腮在暗沉沉的光晕里越发下陷,眼里有憔悴之色。

  “故渊,今日一战,你已获白衣资质,明日决赛,胜也好败也好,予你而言都已无意义,你也无需倾尽全力……”

  林故渊深知陈远为人,倒也不疑有他,就道:“原是为了此事,故渊虽承蒙四位掌门师尊错爱,然断不敢骄矜懈怠,明日切磋,我仍当全力以赴应战,绝不怠慢师兄。”

  陈远抬头,眼里一半愕然,一半无奈。

  “不,师兄想请你……高抬贵手,让我一局。”

  “……此话怎讲?”

  陈远向前弓着身子,神情愈发恭敬,丝毫没有江湖人的飞扬神采,倒像一位不堪生活重压的庄稼人,艰难道:“我三岁被送进昆仑,至今年近四十,日夜习武不曾有半点懈怠,但凡掌门师尊吩咐过的,我不敢有一丝忤逆,然而天资实在愚钝,历次升衣战都饮恨败北。”

  林故渊道:“师兄不必妄自菲□□武之道,唯有勤勉这一条路。”

  陈远嗟叹一声:“这话外人能信,你我皆是习武之人,何必自欺欺人?我已过了习武最佳年龄,想再进益,怕是难上加难。”

  “派中规矩,四十岁不入白衣,便要出师下山(4)。”他顿了顿:“我无妻无子,除了昆仑山,无处可去……”

 

 

第3章 决战

  林故渊道:“师兄此言差矣,我们进山习武,本就为了有朝一日拜别山门,江湖行走,锄强扶弱,做成一番事业,白衣也罢,绿衣也罢,难道要在山中困一辈子?“

  陈远道:“虽未明说,但你与丘山、怀瑾、春眠四位皆是下一任掌门人选,去留与否,于你们而言并无区别,我视昆仑为家,年纪又大了,此番下山(4),要去往何处?”

  林故渊见陈远只是默默不语,便道,”那你待如何?”

  “只需让我一局。”陈远目光尽是哀求之色,“你天资极高,又如此年轻,往后大有可为,不必拘泥这一局的胜败,等我拿了头筹,看在我数年勤恳的份上,四位师尊大约也不会为难,我升为白衣后便可永居昆仑,我必不会忘了林师弟今日恩情,若你日后参与掌门之争,我也将任你驱使——你大可放心,此事我绝不让第三人知晓。”

  “大师兄,故渊只知读书习武,不知其他。”林故渊隐有不悦神色,“你让我弄虚作假,又妄议掌门之位,污我清誉,更对不起玉玄师叔多年栽培,今夜之言我只当没听到,请师兄往后不要提了。”

  陈远仍不死心:“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你忘了,小时候你和怀瑾惹祸,我替你们收拾过多少烂摊子?若你此次肯高抬贵手,往后你们尽可任意而为,只要不闹到师尊面前,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今日与我高抬贵手,明日便可对他人任意变通,你这样做,置我昆仑百年门规于何地?”林故渊起身,大有送客之意,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陈远盯着他,等了许久,发觉那冷如霜雪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眼里的光芒寂灭下去,浮出一丝冰凉的恨意。

  他呵呵干笑:“果然是林故渊。”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看在同门情义的份上,我不会告知列位师尊,请大师兄好自为之。”林故渊抬手指门:“夜已深了,恕不远送。”

  林故渊没想到掌门大师兄会提出这种要求,陈远在这一代未下山(4)的弟子中年纪最长,为人谦逊和善,多年严守门规,从无半点错处,虽说武学天资不高,但林故渊对他一直心存敬意,因此并未将深夜的龃龉放在心上,他性情孤高,甚少挂心他人之事,也未曾细想其中缘由。

  第二日便是升衣战决赛。

  猎风阵阵,旌旗飘摇,昆仑派门风严肃,难得有此盛会,上至四位掌门师尊,下至刚入派的幼童和扫地小役都赶来凑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将比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练武场极具气势,数丈高台拔地而起,空旷冷寂,大风漫卷,地面用山中特有的黑白石子拼出硕大的太极八卦图案,泛着清油油的冷光,高台的四周重重绑着烂银锁链,挂下长长短短的冰凌子。

  昆仑派轻功一绝,派中弟子比武切磋时常常飞跃高台,足间点着锁链辗转腾挪,剑飞衣动,霎是好看。

  陈远和林故渊站上比武场,互作一揖,道了声得罪,登时拔剑出鞘,只听铮铮几声剑响,两人斗作一处,步法太快了,功夫浅的小弟子们分不清招式,都提着一口气,只见一绿一白两条疾风般的人影冲天而起,你追我赶、恣意厮杀,斗到紧张时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等台上使出一个漂亮的拆解,复又魂魄归位,一起哇的一声赞叹起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却看门道,闻怀瑾等二三十位白衣弟子跟四位掌门站在一处,望着高台屏息凝神,全都捏着一把汗。

  陈远在之前的切磋中一向趋于防御,此时却反守为攻,攻势势如破竹,每一剑都直刺向林故渊命门。

  林故渊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拼尽全力,险些被打乱阵脚,连连举剑格挡,他自视根骨奇佳,很快镇定心神,拆了十四五招后更看穿他的套路,一柄朔风长剑舞得密不透风,陈远落了下风,但又不甘就此落败,略一思忖,挥动长剑左右格挡,却故意在下盘卖了个空档,等林故渊持剑跟进,突然运气飞身后撤,使出一招“待月西厢”,大有守株待兔之态,林故渊暗道一声雕虫小技,他比陈远早算了数招,心如明镜一般,剑尖一点,从万千剑气里化虚为实,铮的一声破了他的剑阵,接着借势腾空而起,使出“迎风回雪”十一式,剑尖堪堪直指陈远额间!

  他的招式太快,蓄力极深,陈远根本来不及躲闪,眼见就要中招,林故渊也吓了一跳,心说是被他先前的迅猛攻势所逼,手里竟失了分寸,急忙从剑尖泄力。陈远举剑再攻,出手又是杀招,他虽天资不高,但多年勤勉,稳扎稳打,此刻使出浑身解数,实力亦不可小觑,林故渊全力迎战,叮叮当当又拆数招,胜负成败之际,陈远却突然露出破绽,林故渊再次收剑不及,一剑刺中陈远手腕,当啷一声,长剑脱手,鲜血淋漓。

  “渊儿,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玉虚子在台下喝道。

  林故渊只是疑惑,明明陈远攻势凌厉,显是应对有余,怎的自己稍一进攻,他便像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陈远用足尖挑起地上长剑,左手捏诀,右手提剑,转眼攻势再起,这一次却是用上了乱雪剑的“杀”字诀,这是万不得已的一套杀招,化己方万千剑气于一处,干脆果决,锋利狠辣,林故渊只得举剑相迎,可那陈远却像方才一样,每到关键处就被封的处处后退,林故渊就像一记狠拳打在棉花上,打打进进,已将陈远逼至高台一角。

  他一心拆招,不疑有他,却不知在外人看来,陈远师兄已被逼至绝境,不得不负隅顽抗,只见他双眼赤红,脚步踉跄,汗水淋淋而下,众弟子窃窃私语:“大师兄也太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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