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周旋
两人脚底抹油,趁乱溜出门去,街上也是乱哄哄的,老百姓怕招惹事端,全在逃跑,官兵衙役满大街张贴告示,咣咣咣的敲锣,高声吆喝:“都来看看,都来看看,有谁见过画上匪徒,举报线索重重有赏!”
老百姓又慢慢聚拢回来,三五成群对着墙上画像指指点点。
谢离之前胡混了好几天,把四围道路摸了个清清楚楚,带着林故渊七绕八绕,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加快步速,眼看巷口亮光已近在咫尺,迎面突然走来两个官差,一样穿褐色甲胄,背负长枪。
巷子窄而深长,前前后后无一可隐蔽之处,那两个官差腰上挂着一排新宰的肥鸭鲤鱼,手中拎着大大小小几只纸包,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
只听左边那个道:“他奶奶的,一天到晚没有半点安生,好不容易告了假,还没快活两天,又被抓回来出公差,再这么闹下去,老子刚结识那小娘们都快憋不住要爬墙了。”
右边那个道:“不知这次急吼吼要咱们四处巡逻,要抓什么人?”
左边那个手里捧着一块糖糕,咬了一口:“谁他娘的知道,听说是江湖人。”
右边那人哎呀一声,苦着脸道:“江湖人?坏了坏了,那帮人打打杀杀最是难缠!我们跟武林人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们不谋逆反上,我们又掺和什么?”
左边那人撇撇嘴:“咱们当兵吃饷,管不了那么多。”又道:“前些日子他们在少林寺大闹了一场,听说是有个不长眼的杀了咱们府尹大人挚友的大公子,这才连夜让我们搜查下去。”
林故渊听见他们说“杀了府尹挚友的大公子”,立刻懂了,巷子幽深寂静,说话听得清清楚楚,谢离递给他一个颜色,两人假装缓步前行,竖耳倾听。
听到左边那人如此说,右边那人不由讶道:“呀,难道是那史家?那可难怪了,甘陕一带官员,谁没收过他们家的银子,谁没托他们家办过私事?无怪府尹大人眼巴巴的做这个人情。”
左边那人冷冷道:“送人情倒还在其次,但凡史家松一松口,不知多少大人物要栽进去。”
那人干笑两声:“恁的让我们倒霉,上面的人都是爷,一张嘴说抓就抓,那些江湖帮派自称英雄好汉,实际与流氓土匪无半点区别,一向是睚眦必报,咱们这趟抓不到还好,要是真搜着了,不定得罪多少人,惹上多少报复,恐怕一家老小睡觉都不敢闭眼。”
右边那人白他一眼:“少说两句罢。”左边的官兵便住了口,捧着糖糕大啃了一口,实在憋不住,又愤愤道:“呸,算老子倒霉才出这趟公差,连张正经搜捕令都不发,谁肯招待咱们?苦哈哈的,也只能弄些蝇头小利。”
两人越走越近,林故渊听完他们的话,心中已如滚雷一般,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慢慢踱步过去,四人脸对脸走到了一起。
那巷子极其窄小,两人并排还稍有空余,再加一人,却是连错身都难,那两个官兵穿着甲胄,仿佛压根没看见对面来了人一般。偏偏这四个人半分默契没有,左左右右让了一阵,谁也没过去,左边那官兵放下糖糕,狠狠瞪他俩一眼:“哪冒出来的小杂种,没看见大爷走着路吗?”
林故渊何等心高气傲?他低头不作声,轻轻抬一抬眼皮,睫羽纤长,眼锋凌厉,朝两人微微一刮。
右边那官兵愣了一下,惊讶道:“这小白脸长得好俊俏。”
说罢更起疑虑,朝林故渊一努嘴,问道:“你是本地人么?”林故渊想也不想,冷冷道:“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他那口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字字如金如玉,半点听不出本地口音,两个官差更露怀疑神色,谢离赶忙拱一拱手:“对不住二位官爷,这位是舍弟,家住金陵,趁元宵节来开封探亲,我奉家严之命陪他在街上转转,舍弟年轻冒失,冲撞了二位官爷,我给您二位赔个不是。”
他今日难得打扮齐整,眉眼含笑,真成了个掌家的侯门公子。
回头问林故渊讨了两片金叶子,搭住右侧那官兵肩头,将金叶子塞至他怀里,笑道:“大年下的在外奔波辛苦,两位官爷拿去吃酒,暖暖身子,我们严府就在城北,两位官爷若不嫌弃,可到寒舍一坐,家父必好生礼待。”
那两名官兵本就嫌这趟油水太少,看见这送上门的金子,哪有不心花怒放的道理?急忙将叶子藏进怀里,眉开眼笑:“算你识相。”又道:“好大手笔,好俊的相貌,定是哪位富家公子吧?”
谢离只诺诺赔笑,那官兵又道:“我们有公务在身,就不登门拜访了,近日有一伙江湖流寇在附近出没,你们这些公子哥出门可要带上随从,免得被人劫了道,又要说我们官府办事不利。”
谢离笑道:“本是带了的,我这弟弟平时家里管教极严,难得出门,我这当兄长的总要带他见一见世面,便打发了随从,正打算找个好去处带他见见世面……”
他眼波一转,抿唇不语,眸中升起狡诈神色。那官兵如何不懂,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道:“你这做兄长的,对小辈倒是关怀体贴。”
他摸摸怀中金子,压低声音:“我们也是初来乍到,不知这开封府都有什么找乐子的地方?”
林故渊心头一紧,生怕谢离牛皮吹得太过,露了马脚,谢离却极是笃定,与那官兵使个眼色,低声道:“豪奢些的,双金院和云良阁都是好去处,只是里头姑娘排场甚大,讲究也多,一时半会近不得身,若是想去简便些的,只去打听‘月来下处’,最是有意趣。”
那官兵连赞他懂事,咳嗽两声,对同伴道:“走了,走了。”
左边那人仍旧满脸狐疑,架不住同伴一再催促,迈出几步,却觉林故渊的孤冷神情甚为奇异,越看越不像谢离口中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弟,又折返回来,道:“督头吩咐下来,说那两人极其狡猾,多半要易容乔装,若遇上可疑之人,还得让他脱去上衣,细细检视。”
右边那官兵不屑道:“督头让我们找一丑陋老头,眼前既无老头,两位公子又如此体面,有甚可疑?督头只说脱去上衣查看,又没告诉我们到底查看何物,难不成那两人是女扮男装?”
他朝谢离打量一番,嗤嗤笑道,“这小姐可真是人高马大,看这双足,谁要是娶回家,别说家门兴旺,怕是连江山都跟着稳固。”
说罢朝同伴附耳:“走吧,走吧,这两人看着有些来头,我们初来乍到,别莽莽撞撞得罪了地头蛇。”
左边那人仍不甘心,对谢离道:“喂,把衣裳脱了。”
林故渊和谢离皆是一凛,那官兵见他俩不动弹,上前便要动手,谢离忽然变色,道:“还等什么!”
他俩同时一跃而起,一人对付一个,只一瞬间,两个官兵便双双躺在地上。
“妈的,功亏一篑,早知如此,一早已动手,何必费这一车唾沫星子,当我扯谎不费力气么。”谢离怒道,接着便要捏碎二人喉头,林故渊拉他一把,轻轻摇头:“这人也有妻儿老小,脱了一身皮囊,不过是平头百姓,何苦造桩杀业。”
谢离看他一眼,叹道:“跟你们这些人混在一起,累也累死了我。”
说罢从怀里摸出两枚乌黑药丸,掐着脖子,给两人一人一颗喂了下去,道:“吃了这个,七八日里情思昏昏,恍若烂醉,让他俩傻上十天八天去吧。”
说罢分别往两人头顶百会穴轻轻一拍,那两个官兵慢慢转醒,目光呆滞,摇头晃脑,只是嘻嘻傻笑。
谢离嘿嘿一笑,拿回方才行贿的金叶子,带着林故渊走出巷口,忽听背后脚步纷杳,回首一望,只见一队巡逻官兵快步走来,一眼瞧见地上那两人:“快看,怎么回事?”
一行人甲胄沉重,跑起来叮叮咣咣,扶起两个官兵,连连发问,两人吃了谢离的怪药,哼哼哈哈没有一丝神智。
官兵们大为诧异,望见两人身旁散落一地的肥鸭、鲤鱼、糖糕、各色纸包等等,一个道:“太不像话了,我们到开封不多久,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他俩倒是逍遥自在,好处捞了这么一堆不说,还吃了个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