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林故渊不肯动容,劝道:“秃驴天天把普度众生挂在嘴边,你我身中奇毒,不得已才以经书救命,他们怎会怪罪?你我也并非故意行窃,大不了等弄到解药,我们上门去给秃驴认个错,归还心法,帮他们扫几日佛堂便是……”
他循循善诱,林故渊只一句:“不可。”
被缠磨的烦了,不动声色往后一退,露出鄙夷之色,道:“别说这是偷来的心法,就是少林真心传授,我身为昆仑弟子,受戒于师门,怎可另学别家功夫?”他语气愈发严厉,半分转圜之机也没有。
谢离斜睨着他,咧嘴骂了句朽木不可雕,捡起一根漆黑木棍,不耐烦地拨弄篝火灰烬,鼓捣的火星四射。
林故渊冷冷道:“你也是习武之人,你师父授你武功之时,没教过你规矩吗?还是你师父同你一样,疯癫放浪,目无尊长,半分不懂纲常人伦?”
谢离动作一停,当的一声,扔了手中烧火棍,抬起头来:“我师父是何许人,也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畜生能议论的?”
林故渊从未被他说过如此重话,几乎以为自己耳背听错,愣在当场:“你、你再说一遍!”
谢离冷笑道:“我师父是闲云野鹤一般人物,心中有乾坤丘壑,立世如朗月清风,你们这帮徒负虚名的名门正派,有一个算一个,给他老人家提鞋也不配。”
林故渊被他贬低至此,惊怒交加,才知平日里他百般赞誉全是假的,竟如万箭穿心一般,断续道:“是,你们魔教个个是真性情、真英雄,我不配,我这小畜生本就不配与你结交!”
谢离苦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半晌移开目光,缓缓道:“口无遮拦,话说重了,抱歉。”
林故渊以为凭谢离那张贱嘴,此番又是一场好吵,梗起脖子做好了准备,不料他先服了软,一腔怒火没着没落,扑了个空。
谢离久久凝望那篝火残灰,神气沉郁苍凉,一双漆黑眼仁,尽是他看不懂的悲恸情绪,淡淡道:“师父有大恩于我,也是我此生唯一亲人,还请少侠积点口德,别辱没了老人家。”
林故渊吓了一跳,反思自己言行,不由心生懊悔。江湖中人,高门权贵全不入眼,人生只“三跪”,跪天跪地跪师门,辱没他人师门是江湖大忌。
他自知理亏,心说因谢离不遵礼法惯了,连带的自己也越了界。搭讪着走近他,将手按在他肩头,道:“该我道歉,是我出言无状在先。”
谢离将手覆盖在他手掌之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堆灰烬,道:“师父走后,我在人世间再无家可归,也再无牵挂。”他笑笑:“平生只这一处痛处,其他由你去说,概不还口。”
林故渊怒气烟消云散,望着谢离落寞身影,只想哄一哄他。
他望着谢离,感到越发好奇,心道他这不羁性情,实在不像甘心受人管辖驱使之人,他功高强,身份来路神秘莫测,活像一段传奇故事,不像个真人,乍然听他维护师父,倒生出几分同道人的亲近,轻声道:“他老人家去往何处?”
“死了。”
“驾鹤西归?”
“仇家杀害。”
“报仇了?”
“未曾。”
“为何不报?”
谢离默不作声,扭过脸去,林故渊又道:“可知仇家是谁?”
谢离重重吸一口气:“……知道。”
林故渊刚待追究,谢离两眼一眯,目光忽然阴狠:“别问。”
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周身一股戾气环绕,方才一点亲近顷刻消散,林故渊退至一旁,掏出怀中《菩提心法》,思量再三,连外包油纸也未曾拆开,囫囵着又放回怀中,轻声道:“谢离,我知道其中利害,但是人之立世,有一句话,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谢离浮出讥讽之色,将一张冷峻面孔撇至一边,目光穿过窗格破洞,凝望外面泛白曦光。
林故渊瞧他一身孤绝,想到他儿时凄惨经历,心说这人命数实在太惨,出身草莽,父母双亡,幼年飘零,好不容易入了青木堂过几天安生日子,又撞上两派相杀做了献祭,四处流浪,醉生梦死,不得已装成个驼子,看尽人世间炎凉,怪不得他恨那红莲入骨,以此推论,他师父之死怕与魔尊红莲之争也有些关联。
第55章 心法
这么一想,竟生出几分不忍,道:“师尊常说,‘人存于世如天地蜉蝣’,所求之事,更如盲龟在海,寻一浮孔。亲人不能相伴,朋友知己也可聊慰风尘,你若不嫌弃,我交你这朋友,只要你一句话,只要做得不是大奸大恶的勾当,故渊为你两肋插刀,虽死不悔。”
谢离转过脸来,冷哼一声:“你说的好听,我可高攀不起你这等名门正派精心调教出的高徒,怕是你师尊一声令下,立刻一剑将我杀了,成就你君子端方、温良恭让。”
他嘴上如此说,脸色却逐渐和缓,林故渊道:“那倒不会,便是心里这么想,一时半会也打不过。”
他叹了口气:“我也算知道了,人心诡变,单凭区区正道邪道四字,实在不足以辨。”
说完不自主向谢离靠了靠,枕着他的腿闭目休息,谢离勾住他一缕绢凉长发,绕在指间把玩,知道他是屈尊求和,便不再纠缠,道:“你嫌偷练少林内功不光明磊落,便算了,我还有一方法,可以一试。”
林故渊将眼睁开一线:“什么方法?”
谢离娓娓道来,原来近日孟焦频频发作,他每回以内力相抗,渐渐摸出了些门道,孟焦虽蹊跷,却与毒药有相仿之处,一般内家高手中毒,内力越强,毒药越难伤及自体,只消以内功将其逼出体外,便可消解,孟焦利用人之诸般贪恋,从内在动摇心智,因此难以对付。
他道:“菩提心法为少林禅功法门,讲究四大皆空,入禅则静,静中求纯,纯则为安,从根本断其红尘妄想,那孟焦自是无所依托,因此能克制歃血术和孟焦一类邪祟。
“你不肯练少林功法,眼下这条路是走不通了。祝无心说孟焦寄生男子体内,只能以内力为食,我由此推测,只要你我专注于内功修练,内功进益无穷,孟焦便吸食不尽,虽然不能将至彻底驱除,也能拖延时日,待你我找到解药。”
林故渊凝神倾听,先是点头,又摇摇头,道:“你说的容易,剑招尚且能抱一抱佛脚,内功进益全凭苦功夫,哪是一朝一夕的事?菩提心法便罢了,若要以其他派系内功来克制,以硬碰硬,事倍而功半,如何能在短时间内不断进益,世上又如何有那等速成心法?”
谢离一挑眉毛:“若是有呢?”
林故渊好生奇怪,道:“若真有那功法,三年五载便能有别人三五十年才达到的成就,岂不人人要为了它打破头,还有那歃血书什么事?”
他瞥一眼谢离,见谢离目光闪烁,又道:“你这想法甚是危险,根基不牢,一心求快,怕是要落得跟史可追一样下场,这样的心法秘籍,听着也不像正经东西。”
林故渊与武学方面甚是聪慧,谢离见糊弄不了他,一转话头:“你们昆仑派明生心法讲究修心寡欲,与菩提心法有相通之处,不说练至精深,就是有玉虚子六七成功力,对付孟焦也是绰绰有余,我瞧你天赋悟性和定力品格都属上乘,为何被压制成这样?”
林故渊脸颊发烫,忆起在客栈几次孟焦发作,都因自己定力不足,不知怎的一触即溃,连累了他,不由抿嘴叹道:“你到昆仑时,我刚取得白衣资质,尚未修习昆仑最上乘心法,师尊本说等我返回山门便开始传授武功,不料惹出这一箩筐是非,想回也回不去了。”
说完垂下眼睑,长长叹息,谢离淡淡嗯道:“原是这样,怪不得。”
又道这却难了,身中孟焦便不分彼此,一人心旌动摇,另一人也难逃干系,必须两人齐头并进,心坚如铁,才有翻盘机会。
林故渊知他说得是实话,一时无言,谢离抓住他的手重重一握,道:“我确有一套不正经的心法口诀,是我游历江湖时所自创而来,那时我时常烂醉,只求快活,不管后果,那心法也是如此,一反寻常武功循序渐进之理,剑指偏锋,刚猛邪煞,若是找到窍门,武功进益可称一日千里,但后患亦是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