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90)

2025-08-12 评论

  他那时年轻气盛,一把接过来,一个旋身,碗口粗的翠竹纷纷落地,他望着那刀,双眼发光:“好东西。”

  师父面容慈爱:“知道我为何传你一件国之凶器?”

  他轻身跳上小楼,倚着二楼湿漉漉的窗棂子,晃荡着两条长腿,率性飞扬的俊朗少年,不当一回事:“我武功高嘛,镇恶。”

  师父站在楼下仰视他,笑道:“不对。”

  “那是为何?”

  师父道:“你啊,宅心仁厚,重情重义,你拿着这把刀,去保护心爱的人,才算化解了它的戾气。”又道:“长生老祖临死前将天邪令这烂摊子交给我,为师操劳这些年,老了,也累了,指望你和琪儿一起,担起咱们天邪令的担子。”

 

 

第82章 掉马之一

  “琪儿的个性是古怪阴鸷了些,为师都看在眼里,但身居高位,他也有他的好处。他争强好胜,你心胸宽广,师兄弟互为助力。”师父目光苍茫,望着雾霭中的连绵青山。

  他抽出乌月刀,望着那寒光飒飒的刀刃,手指轻轻一拂,口中嘶的一声,那刀太快了,生生划开一道深深伤口,血一直淌到掌根。师父的声音从竹檐下传来:“师父打算近日宣布,让你执掌逆水堂、幽土堂和青木堂,圣金堂和业火堂归属琪儿,至于未来教主的人选,你放心,为师绝不薄待了你……”

  那日是南疆一个春和景明的好天气,大家忙忙碌碌,正筹谋一同返回中原。

  他懒洋洋地从窗沿后摸出没喝完的一小坛子酒,垂落手指,将咸腥的血滴了进去,仰脖咕嘟喝了一大口,咂嘴道:“好煞口。”接着翻身而下,单手撑地,落在师父面前,收敛笑容:“师父的意思我都明白,那些我都不在意——”

  他抬起头:“我从小没人管,野狗一样流落街头,谁都能踢一脚、踩一脚,直到遇上师父师娘,才当了一回人。”他目光坚毅,坦坦荡荡,“我平生所爱唯师父、师娘和小琪弟弟,平生所愿唯你们平安……”

  “离儿甘愿做你们手中的刀,一生为你们驱使,护天邪令振兴壮大,护你们一世周全,至死不悔。”

  ……

  往事如云烟过眼,转眼旧人离散,各去天涯。

  他朝那柄久违了的刀伸出手,手指蜷曲,犹豫许久,又缩了回去。

  温酒酒看他迟迟不接,捧着那木匣子,悲声道:“魔尊没了乌月刀,还是魔尊吗?”

  谢离眼里抑郁之色更重,轻轻道:“丫头,算了,拿回去吧。”

  “我这辈子爱重的人啊,不是死了,就是咬牙切齿地要杀我,我还要它做什么?”他叹道:“刀哪来的不祥,我才是真的不祥。”

  温酒酒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谢离道:“你放心,这是我要办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没有它,我也必全力以赴,给师父师娘、给天邪令所有兄弟一个交代,事成以后,我也再用不上这东西了,当个自由自在人,一个人痛痛快快的喝酒去,也不拘醉死在哪里,浪迹萍踪去也——到时候你们可别再找我。”

  接着笑道:“我得走了,还有位小友在等着。”

  “是。”温酒酒站起身来,朝洞外一努嘴,“那人是谁?”

  “他啊。”谢离顺着她的目光偏了偏头,神色忽然温柔,“一个被我连累的倒霉道长,他跟咱们没关系,这就回昆仑山了。”

  他啧了一声:“我可警告你们,别再打着我的名号去招惹他,易临风那厮把他弄来总坛这一茬子事,我还没找他算账。”

  温酒酒脸色一变:“昆仑山?前日里劫了少室山的昆仑派弟子,就是他么?”

  谢离见温酒酒神情有异,心头一沉:“你都知道什么?”

  温酒酒沉吟道:“你们在少室山劫了红莲要的东西,惹得他大发脾气,罚欧阳啸日当众挨了好一顿鞭子,近日我隐约听着是在煽动讨伐昆仑派,红莲的手段你知道,他说的‘只是探探口风’,一般都不留活口。”

  谢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还听到什么?”

  温酒酒道:“右掌教近两年好像疯疯癫癫的,他信誓旦旦对大家说你死了,却咬死少室山丢的东西在你的余党手里,我问他:‘既然魔尊已死,他的余党现身有何意义?’他不肯答,凶了我一顿,近日他对内大加清洗,连我们逆水堂也险些中了奸计,行事风格古怪颠倒,极难揣测。”

  谢离冷哼道,“难以揣测?他搜不到那心法,被歃血术的反噬逼得如没头苍蝇,聂琪太了解我,他知道昆仑蒙冤,故渊必定要管,他管,我就不会袖手旁观……聂琪这人,要比玩弄人心,谁也不如他。”

  他下意识望向装着乌月刀的黑木匣子,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至于我到底死是活,当年乌月刀为何出现在蜀中山洞,他比谁都清楚。”

  他扭头欲走,温酒酒再次跪拜,在背后喊道:“左掌教——”

  这句话的尾音还虚虚飘着,只见洞口树丛一动,哗啦一阵轻微响动,谢离眸光忽现杀机,喝道:“是谁?”

  他眯着眼睛去看,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只见一角黑衣在洞口的乱石荒草里惊掠而过,他扔下温酒酒,三步并作两步追出去,压着嗓子唤他:“林故渊!”

  那人停住步子,架着宽平的肩膀,手按朔风剑柄,僵硬地转过身,本就白皙的脸被山风吹得苍白如纸,仍是一副不容侵犯的模样。

  他与谢离目光交接,眸中暗含讥讽,缓慢道:“我应该叫你什么?谢离、魔教左掌教、还是沧海君——”

  谢离方才的冷冽气度尽数消弭,身躯轻轻一震,显出几分无措:“你知道了?”

  林故渊默然。

  “是早就怀疑过?”

  “是。”

  “从何时开始?”

  林故渊沉默片刻,轻道:“……梅斋,他们那般礼待于你,我便知你绝非常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今日问也不问,怪不得方才在外偷听。”谢离冷笑,“少侠好深的心机,好妙的手段。”

  “你一路骗我欺我,现在是要倒打一耙吗?”林故渊挑起薄薄的眼皮,“我真是傻,你如此大的本事,偏我把你当成一介无名小卒,陪着你上蹿下跳,胡作非为。”

  树梢鸟声啁啾,天色将将放亮,他的声音有一丝哑:“果然魔教之人善于巧令辞色,最是不能信任。”

  他回头就走,谢离大步追出去,仓皇间来不及戴好那人皮面具,露着一角真面目,边追边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一开始确实想瞒,你是正道少侠,我是魔教掌教,我若挑破身份,你断不能容我——”

  “——故渊,酒酒的话你可曾听到?他们已动身去往昆仑,聂琪那人手段毒辣残暴,你师门处境堪忧……”

  林故渊突然站定,像背后生了眼睛,一把拂开谢离快要按到自己肩头的手,语气冰冷:“别跟我提师门,谢掌教,别忘了,如今我师门危厄,正是少林寺一战拜你们魔教所赐。”

  谢离被他惹急了眼:“我们魔教?你刚陪我闯过龙潭虎穴,亲眼看见我们分裂到何等地步,转眼间,我又成了‘你们魔教’?”他耐着性子安抚,“故渊,我知道你气我扯谎骗你,好,我的事放一放,还有些时日,我陪你回昆仑——”

  林故渊冷笑:“谢掌教,你以何面目跟我回昆仑山?”

  谢离被问得打了个磕绊,想起当初他俩在少室山携手露面,他有意混水摸鱼,又利用林故渊带他出山,惹得正道对昆仑一脉诸多猜忌,顿觉说不响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休要逞口舌之利,我吵不过你。”林故渊道,“我只有一句话,我们昆仑派的事,我们自己承担,与外人无关,与你无关。”

  谢离逼近一步,目光灼然发光:“外人?你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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