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瑀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一个人的身影,他唤来田安,蹙眉道:“田安,陛下可还在天峪?”
田安摇了摇头,“陛下昨日便离开了县衙,不知去了哪。”
若是离开了天峪倒还好,若没有......
在他心乱之际,一个老妇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大人,老身的儿子是天香茶楼的掌柜,他......他和茶楼里的伙计都没出来,求大人救救他们......老身给您跪下了!”
说罢,老妇忽地跪了下来。
萧伯瑀连忙上前将她扶起,他唤田安来安置妇人,期间,又陆续有人上前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家人。
可外面的暴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远处的山体一点点暴露出泥泞的土质,腰粗的树木在山洪下不堪一击,随着洪水冲到山下的房屋。
面对百姓的跪地请求,萧伯瑀无法忽视,他系上蓑衣,亲自带一半衙役去救人,一些壮汉也主动上前帮忙。
衙役劝道:“萧大人,您还是留下来吧,我们一定将人平安带回来!”
“是啊是啊......”旁人也纷纷附和。
萧伯瑀轻轻摇头,下令道:“别耽误时间了,走。”
他不再多言,带着众人冲入雨幕。
下山的路格外湿滑,有人不慎滑倒,旁人连忙将人扶起,彼此搀扶,加快朝山下走去。
衙役开路,身后的壮汉扛着竹排和绳子,还有人身上绑着木板。
街上的水位已经漫到胸口的位置,一行人撑着竹排,衙役沿街叫喊着。
听到声音,陷入绝境的人拼命呼喊:“大人!救救我们!!!”
受困的人比预想的还要多,他们全部救人竹排也不过十来张,救人后一来一回,水位又上涨了不少。
忽地,天香茶楼上传来焦急的呼喊:“萧大人!”
“是萧大人!我们有救了!!”
一行人抬头望去,只见数十人站在二楼张望,有人嘀咕道:“怎么这么多人都不走......”
一个两个不愿迟迟不愿离开也就算了,这么多人,要全部平安救走,谈何容易。
待走近后才发现,原来一棵老树倒在天香茶楼的门前。
一开始,水位不高时,这些茶客心存侥幸,或许雨停了就好了。可待水位上涨后,离开的路被堵住,众人只得上二楼躲避,盼望着洪水快些退去。
可看这个情况,洪水只会越涨越高......
众人绝望之际,看见衙门的人划着竹排而来,一些着急的人直接跳入水中,旁人只得抛绳相救。
眼见其他人也想跳下,萧伯瑀连忙呵止,若是大家都跳,他们怎么顾得来,万一被水冲走了,可就九死一生了。
“诸位不要着急,我必定竭尽全力带各位脱险——”
话音未落,萧伯瑀的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霎时间,他瞳孔骤缩,浑身一僵,却又不得不镇定下来。
萧伯瑀道:“快救人!”
衙役连忙将绳索抛上去,可有人却不敢爬,死死地扒着栏杆不松手。
忽地,楼上一人揪着那人的衣领,身形利落地带他跳了下来,稳稳落在竹排上。
那是天子的侍卫。
赵从煊坐在二楼,他命侍卫救人,又代替那些疲累的人划桨,拼命朝着东边的陵川阁而去。
此时的水位已经没过了头顶,茶楼上还剩几人和赵从煊。
竹排再次朝茶楼而来,划桨之人面色已经有了疲态,手上更是一阵酸痛。
赵从煊缓缓落在竹排上,萧伯瑀看着他,终是一个字没说,他解下身上的蓑衣,披在赵从煊的身上,随即朝划桨的衙役道:“走吧。”
衙役一惊,连忙想将身上的蓑衣给他,萧伯瑀却抬手制止,“别耽误时间。”
“是!”
雨势越来越大,竹排艰难前行,赵从煊望着萧伯瑀的背影,他心底残存着一丝希冀。他还记得,那年冬雪,萧伯瑀怕他冷,便解开身上的氅衣披在他的身上,那今日......
忽然,一个小孩的啼哭声传来。
萧伯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爬在树上,洪水淹没了他的小腿,他只得死死地抓住树干。
萧伯瑀目光一紧,“快去救人!”
竹排渐渐靠近,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枝残叶不断冲击着树干,孩子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白,却仍死死抠住树皮。
衙役道:“过来。”
小孩刚颤巍巍松开一只手,天际一道惊雷劈下,巨大的声响将他吓得浑身一抖。
“啊——!”小孩双手脱力,瞬间掉入水中。
萧伯瑀半跪在竹筏上,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小孩的手腕。
正当他借力要将孩子托上竹排时,一块木板随着水流撞来,裸露的铁钉刺入他的手臂上。
“大人!”衙役惊呼。
刺痛让萧伯瑀闷哼一声,手指却攥得更紧。
下一刻,竹排上伸出另一只手,两人合力将那小孩救了出来。
萧伯瑀手臂鲜血直流,可他却无暇顾及,只下令快些离开,这洪水越涨越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将整个天峪淹没。
小孩惊吓坏了,他扑在萧伯瑀的怀中嘶声裂肺地大哭。
萧伯瑀只得抱着他,轻声安抚。
半个时辰后,洪水彻底淹没天峪县的房屋。
陵川阁中,啜泣声不止。
萧伯瑀将小孩交给田安,顾不上手上的伤口,又连忙安抚惊魂未定的百姓,似乎是有了主心骨,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沉下来。
萧伯瑀靠在墙角休憩,烛火昏暗,一道身影朝他走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温声道:“上官姑娘。”
上官绵将一碗热水递到他面前,“萧大人,喝点水吧。”
“有劳上官姑娘了。”萧伯瑀接过碗,他低头啜饮一口,温热的水稍稍驱散了寒意,旋即,他又起身,想看看阁中的百姓如何了。
可刚起身,身体似乎格外沉重,险些让他站不稳身。
“大人小心。”上官绵微叹道:“萧大人若倒下了,这么多百姓又该指望谁?”
萧伯瑀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可这山洪不知何时能退,灾民无家可归,无粮可食,民心易乱。他要向州府上报,尽快拨粮赈灾。待雨水停下,还要疏通河道,修缮堤坝......
思忖间,萧伯瑀渐渐沉睡了过去。
赵从煊放轻了脚步,走到萧伯瑀身前。
萧伯瑀眉头紧蹙,似乎连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以为,萧伯瑀将蓑衣让给他,是因为还在意着他,可如今他才明白,萧伯瑀的温柔,不是独予他一人。
他不知如何挽留,萧伯瑀不要他给的权势,也不要他了......
夹杂着雨丝的风吹了进来,萧伯瑀指尖动了动,似要醒了过来。
赵从煊微微侧过身子,替他挡住了风。
见他眉头舒展,赵从煊不由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脸颊,却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收回了手。
他不愿再让萧伯瑀为难,萧伯瑀那么温柔正直的人,此生应是青云直上,为后世所流传的良臣典范,他应有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这些,都是他给不了萧伯瑀的,他带给萧伯瑀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萧伯瑀明明给了他那么多次机会,而自己却......一次又一次践踏了他的真心。
赵从煊低下了头,一滴泪水砸在地上。
窗外轰隆一阵响声,伴随着刺目的白光劈下,门外一道身影僵硬地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