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安瞪大了双眼,君王怎么可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向臣子?怎么可能想要触碰臣子的脸颊?
刹那间,田安浑身血液犹如倒灌逆流,原来这些时日,陛下是真的来寻大少爷的,而且,陛下脖子上的痕迹,极有可能是大少爷留下的。
那大少爷在长安喜欢的‘女子’,是不是就是当今圣上?
难怪,自大少爷离开长安后,一次也未曾提及那个‘女子’。难怪,自陛下登基后,大少爷即便休沐日也要入宫伴圣,难怪,陛下来岭南后,总问他关于大少爷的事情......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赵从煊侧首看门外,他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经过田安身旁时,只留了一句话:“好好照顾他。”
田安追了上去,舌头像打了结一样,“大少爷他......陛下......这......”
“有些话,不该说的别说。”赵从煊并没有多加解释,“从今往后,萧伯瑀会仕途顺遂,他的......妻儿也会平安喜乐、富贵无忧。”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田安怔在原地,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第76章 罪己诏
三日后, 洪水渐退。
萧伯瑀带着县衙众人和百姓清理淤泥、修缮房屋,又向州府递了折子,请求赈灾, 甚至自掏俸禄购置药材,以防洪水退去后疫病蔓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慢慢恢复。
只是, 自那之后,他再未见过赵从煊。
萧伯瑀很忙, 每日天未亮就起身, 深夜才歇下, 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更遑论去想那些旧事。
只不过, 偶尔他会瞥向窗台那枝渐渐枯萎的海棠花, 花瓣正一片片蜷曲、枯萎......
又过了半月, 朝廷的赈灾粮款终于到了, 随行的还有新任的岭南巡抚。
岭南巡抚欣赏萧伯瑀, 便向朝廷递了折子,盛赞他在洪灾中的勤勉尽责, 又提及他去年剿灭山匪的政绩,并举荐擢升他为岭南监察御史。
这一折子传到长安时,却被搁置了两个月。之后, 朝廷另派他人出任岭南监察御史。
就在巡抚以为朝廷无意升迁萧伯瑀时,又一道升迁诏令发了下来。
恰逢扬州知府一职空缺,便命萧伯瑀来年开春之后,再启程赴任。
田安捧着调任文书, 喜不自胜,欢呼道:“大少爷,是扬州知府啊!”
萧伯瑀只是淡淡笑了笑。
田安还在兴奋地絮叨:“表小姐家也在扬州, 到时也有个照应......”
“好了,田安。”萧伯瑀打断他,笑着道:“趁着还有几个月,把县里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
“是!”
赵从煊离开天峪时,并未同萧伯瑀告别,或许,他已经放下了......
萧伯瑀看着调任文书,心中思绪万千。无论如何,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才是他该做的事。至于其他......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那些藏在心底的往事,也应同这落叶一般,随风而去吧。
............
长安,王府。
肖承焕蹑手蹑脚地躲至墙角后,见巡视的侍卫走远,他猛地拔腿朝府外奔去。
恰在此时,身后一道身影响起,“陛下有旨,请殿下入宫。”
肖承焕跳开一步,大声道:“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们殿下!还有,我要回天峪找绵绵,你们不要拦着我!”
他是见赵从煊人不错,当他是兄弟才信任他,没想到,赵从煊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带他来几千里外的长安,还请了一个人做戏,说自己是他的亲弟弟。
肖承焕嗤之以鼻,这种坑骗的手法他早八百年前就使过了。
可赵从煊身边侍卫身手不凡,愣是直接打晕了他,索性将他绑来了长安。
到长安后,肖承焕才知道,原来赵从煊是当今天子。
那侍卫只道:“请殿下即刻入宫!”
见肖承焕几番试图逃离,侍卫不得已强行将他“请”入宫中。一路上,肖承焕嘴里不住地嚷着。
他的声音在王府长廊上回荡,引得不少侍从侧目,却又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肖承焕憋着一肚子气,见到始作俑者后,他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
“放肆!”一旁的侍卫怒喝一声。
赵从煊微微抬手,示意侍卫退下,他目光沉沉地望着肖承焕。准确来说,现在应该叫他赵承焕,永和帝的第九子,也是他的亲弟弟,赵承焕。
赵承焕的生身母妃于前几年病逝,唯一能证实他身份的唯有当年的贴身太监。
可即便如此,赵从煊依旧请来了太后。
他并非是质疑赵承焕的身份真假,相反,他要让全天下承认其正统的身份。
太后端坐在凤椅上,一袭绛色凤袍衬得她威仪万千,她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殿中的赵承焕。
早些年来,也曾有一人冒充九殿下赵承焕,且那人手上还有皇家信物。
“抬起头来。”太后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赵承焕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抬眼。
太后骤然一怔,赵承焕与永和帝年轻时太相像了,她开口问道:“你额角那块疤,是怎么来的?”
“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谁记得啊。”赵承焕嘟囔道。
殿内跪着的老太监连忙解释道:“这是殿下七岁时,夺过侍卫的剑玩闹,不小心撞上了额角,这才留下了疤痕......”
“哀家当然记得。”太后面色稍不悦,“当年发生了何事,你快从实招来。”
老太监颤巍巍开口:“当年,贵妃娘娘命奴才几人将九殿下送出皇宫,又找到一具相似的尸体,假意......假意造了一场火海。”
“离开皇宫后,没两年,天下大乱,奴才几人为保护九殿下,死的死,伤的伤,只剩奴才一人继续带着九殿下南下。”
“南下途中,九殿下染了疫病,命悬一线,待醒来后,殿下便认不得人了......”
赵从煊道:“继续说。”
老太监伏在地上,声音愈发颤抖:“后来......后来为躲避战乱,几经辗转,一不小心......一不小心殿下被山匪劫走了......”
话音一落,赵从煊将茶盏放在案上,淡淡道:“那你的宅院和府中数十位丫鬟是从何而来的?”
“陛下饶命!”老太监浑身一僵,他立即重重叩首,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奴才一时鬼迷心窍,陛下饶命啊!”
“快说,是怎么一回事!”太后怒喝一声。
那老太监不敢再有所隐瞒,原来是他见钱眼开,拿走了贵妃娘娘交给他们的所有金银珠宝,又引山匪前来,试图做个毁尸灭迹......
“大胆!”太后怒不可遏,“来人,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老太监面如死灰,被两名侍卫架起,拖向殿外,他挣扎着回头,嘶声喊道:“殿下!殿下饶命啊!奴才当年也是一时糊涂......”
赵承焕愣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往前一步。
“怎么?你还想替他求情?”太后眼底寒意未散。
赵承焕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皱眉道:“我只是......”
太后道:“他贪图钱财,又险些害你性命,罪该万死!”
赵承焕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该不该信他?”
他抬眼直视赵从煊,“你们说我是九殿下,可对我来说,这些事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