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略(12)

2025-08-12 评论

  “大人?”长史王横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萧伯瑀缓缓抬头,声音出奇地平静,“多少人?”

  王横咽了口唾沫,艰难出声:“刑场当值的守卫有三十六人……”

  三十六条人命,却比不过天子一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萧伯瑀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将折断的狼毫笔搁在砚台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本要上谏的奏疏上。

  方才的墨渍飞溅在奏疏上,越看越像一团化不开的血。

  良久,萧伯瑀才缓缓开口:“传令大司农,以抚恤之名,拨银按例分发各家。”

  王横怔了怔,还有些顾虑,低声道:“若是陛下知道了……”

  萧伯瑀抬眼,眸色渐深,“陛下雷霆震怒,乃因刺客猖獗,守卫虽有过之,但因悯其忠勇,朝廷不能吝于抚恤之情。”

  王横会意,深深一揖,“是,下官这就去办。”

  几日后,皇帝亲自任免大理寺卿,这人是后宫一位宠妃的父亲,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却因父凭女贵,一跃升迁至九卿中的大理寺卿。

  这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洞察力”倒是异常敏锐,不到七天,便在一处乐坊抓到了那两名逃窜的刺客。

  不知为何,那两名刺客在牢狱中“畏罪自杀”了,此事明面上已经了结。

  …………

  皇子府中。

  小太监低垂着头,双手端着一盆血水从一处偏僻的庭院快步走出。

  庭院之中,正是那逃窜的两名刺客。

  不知是不是走投无路,那名刺客从刑场救人后,竟又回到了这里。

  可受了刑的人伤势太重,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便要裂开一次。

  都已经几天过去了,伤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伤口开始腐烂……

  刺客握紧匕首,在烛火上反复灼烧,刀刃渐渐发红。

  “忍着点。”刺客低声道,声音沙哑。

  榻上的人咬住布巾,额头青筋暴起。

  刀刃贴上腐肉的瞬间,“嗤”的一声轻响,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屋内弥漫。那人浑身剧颤,喉间溢出闷哼,指节攥得发白,几乎要将榻沿捏碎。

  腐肉一点点刮下,脓血涌出,顺着脊背蜿蜒而下,持刀的手很稳,可额角的汗却滚了下来。

  榻旁放着几瓶金创药,是赵从煊吩咐小太监送来的。

  刺客的眸光幽深,思忖良久后,他还是拿起了药。

  书房内。

  赵从煊缓缓放下手中的墨笔,案上一幅墨竹图映入眼帘,竹身高节,竹叶细长,像无数柄剑指向高处的岩石。

  片刻后,他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将画卷点燃,直至烧成了灰烬,才缓步出了门。

  深秋九月。

  长安城街道两侧的树叶褪了青翠,渐渐染了枯黄。

  金銮殿上,一众大臣等候多时,却迟迟不见皇帝临朝,大臣们交头接耳,周遭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直至小半个时辰过去,皇帝才慢悠悠地坐上龙椅。

  整个早朝,皇帝明显是心有疲敝,而后早早地退了朝。

  退朝后,有大臣疑惑道:“莫不是陛下龙体有恙?”

  一旁的人瞥了眼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听说前几日,嗅香使从西域带回来了两名国色天香的女子,圣上龙颜大悦……”

  此话一出,一些老臣面如土色,嘴唇微微颤抖着,终究没敢在宫墙之下直言犯上,只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荒唐……”

  一语成谶般,皇帝愈发沉湎声色,早朝来得越来越晚,后面干脆不来了,政事几乎全部堆在宰相府中。

  如今秋税在即,萧伯瑀更加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月来也休沐不了一次。

  望着各地收上来的赋税,萧伯瑀只觉心头一沉。

  税收没有少,可这才是严重的地方。

  去年冀州、并州、幽州三地陨霜杀稼,今年各地阴雨连绵,理应田野薄收才对,百姓从哪里拿出来这么多粮食,又从哪里交出来这么多赋税……

  “王横。”萧伯瑀吩咐道:“派人去各地查清楚,今年百姓的收成究竟如何?”

  长史王横不解,他拿起各地上奏来的收成实录,“大人,这里不是有各地的奏疏吗?为何还要……”

  萧伯瑀眉头微蹙,他指着豫州一个县的税收情况,问道:“这百安县的收成如何?”

  “这百安县地势平坦,往年都是收成最好的地方,怎么今年反而是最少的……”王横百思不得其解,他正欲翻找往年收成实录查证。

  萧伯瑀沉声道:“恐怕,只有百安县的收成才是真的。”

  收成不好,当地官员必然有责,轻则几年内都无法升迁,此事,底下官员必有瞒报。

  但最苦的还是百姓。

  萧伯瑀深知,一旦民有饥色,野有饿殍,百姓容易暴乱,或逼民为盗,劫掠求生;或揭竿斩木,聚众为寇;或附逆从贼,州县震荡,直至烽烟四起……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各地出现了暴民。

  有暴民聚啸山林,破官仓,焚衙门,其势如野火蔓延。

  萧伯瑀上谏数次,请以怀柔之策安抚暴民,然而皇帝却早已将调动各地的兵权交由给了太尉陈威。

  让陈威尽快了结此事。

  太尉陈威“不负圣望”,下令各地驻军围剿暴民,将贼寇首级悬于辕门示众。

  却不曾想,此举不仅没能震慑人心,反而加深了民怨。

  杀戮越烈,反抗越盛。

  是夜,宰相府。

  屋内烛火莹莹,萧伯瑀端坐于案前,手中是王横派人传回来的奏报,看着奏报上的字,他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底下的官员不是不想如实上报,可圣令在前,若是税收无法“达成”,不止是升迁无望,更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都绑在这一条绳子上。

  那百安县的县令如实上报后,被豫州太守免了职。

  窗外一阵风吹了进来,屋内烛火摇曳。

  萧伯瑀放下奏报,他缓缓起身走到庭院中,怔怔地望着天穹之上的明月,很快,浮云渐渐遮蔽了明月。

  他负手而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月明则云散,云厚则月隐。

  天子如月,百姓如云。明月高悬于九天之上,俯瞰众生,却又好像离尘间太远,照不透人间的疾苦;浮云看似轻飘无依,聚散无常,可却能借风起势,遮蔽明月之清辉。

  一个月后。

  这一场暴乱还是以朝廷派兵镇压结束,然而,期间百姓伤亡不计可数。

  可皇帝却不在意,反正税收上来了,国库充盈了些,皇帝下令,冬至之日大摆宴席。

  萧伯瑀自知无法违逆圣意,他能做的只有安抚暴乱之后,民不聊生的百姓。

  暴民众多,除了寇首外,大多数人都被官府抓进了牢狱中关押起来。

  萧伯瑀以“陛下仁德”为由,发布抚民榜,将受“奸人煽惑”的胁从者放出归乡,允准开垦荒地为己业。

  皇帝虽有不悦,但那么多暴民关在牢狱中,又不好直接杀了了事,一直关押反而加重朝廷负担。

  抚民榜一出,有暴民痛哭流涕,感恩陛下圣德,自然也有人宁死不从。

  朝廷一日未减赋税,他们就一日不出去。

  长安城,十月末。

  天色灰暗,干冷刺骨,北风卷着碾碎的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

  往年这个时候,长安城已经铺上一层薄薄的细雪。

  可不知为何,今年这一场雪迟迟未下。

  皇宫中却忙着准备冬至盛宴之事,不断地有乐师和舞姬入宫。

  皇帝喜欢听曲儿,见入宫的一队乐师中,一人正垂首拨弄着丝弦,墨发从肩头滑落几缕。

  “你,抬头。”皇帝的目光越过献酒的胡姬,指着角落的人。

  乐师动作一顿,指下的弦音戛然而止。

  他缓缓抬头,与皇帝眼中浓重的欲色相撞。

 

 

第9章 冬至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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