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萧伯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萧长则瞥了眼四下,旋即走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哥,冀州反叛军一事你怎么看?”
萧伯瑀眉头微蹙,“尉迟徽看似有五万兵马,但其中不少都是老幼妇孺,待这次瘟疫过去后,兵力大打折扣。”
然而,萧长则却摇了摇头,“不是五万。”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低声道:“据李都护所言,尉迟徽手中不超过三万人。”
萧长则口中的李都护正是荆州都护,李肃。
反叛军中,能与朝廷对抗的人马,最多不超过两万人。
可为何太尉陈威却久攻不下,还要索要陇西和河北两地兵权……
萧伯瑀面色一沉,很快便明白了萧长则的意思——太尉陈威是要养寇自重。
沉默片刻后,萧伯瑀岔开了话题,缓缓道:“母亲从一早上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赶快换身衣裳去见她。”
萧长则对当今天子还有几分希冀,他希望兄长能劝谏陛下。
但萧伯瑀怎会不知,早在皇帝下令将两军兵权交由给太尉陈威时,便有武将出声反对,可皇帝不愿听。
如今大晟内忧外患,皇帝不理政务,在小皇子夭折后,行事越发癫狂,不仅日夜沉湎酒色,更是动辄将太监宫女拖出去杖杀。
离开萧府后,马车行驶在长安街道上。
长安城内萧条了许多,百姓闭门不出,或是覆面,疾步匆匆。
忽地,马车外传来一声熟悉而尖锐的呼喊:“诶!抓小偷!抓小偷!!”
“大人。”一旁的侍卫出声向萧伯瑀示意。
萧伯瑀道:“去吧。”
“是!”
小偷是个衣着褴褛的乞丐,年约十二,精瘦的身躯却跑得极快,侍卫追了两条街才追上。
乞丐被提溜着衣襟走回来,他死死地将抢来的东西抱在怀中。
“你怎么抢人东西!”出声的是宁王府中的小太监。
小太监想从乞丐手中抢回东西,却不料那乞丐攥得死死的,小太监也急了,“那是我们殿下的药,你快还给我!”
萧伯瑀从马车下来,从小太监口中才得知,宁王前些日子生了病,今日是按例来取药,不料刚出医馆,便被人抢了去。
一旁的小乞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哑声道:“求你,阿爷生病了,没有药……”
世道艰难,百姓看不起病,在长安尚且如此,各地百姓只会更加艰难。
萧伯瑀吩咐人给乞丐的爷爷治病抓药。
小太监也不抢回药包了,他碎念道:“这药是温肺止咳的,熬煎不能超两个时辰。”
乞丐感激涕零,他伏在地上,死灰的眼睛中有了些光亮。
待乞丐离开后,小太监只得再次去抓药。
萧伯瑀忽而问道:“殿下的身体如何了?”
小太监神色一愣,似乎是没料到萧大人如此关心殿下的身体,他连忙回道:“殿下食少睡多,偶尔夜间咳嗽。”
紧接着,小太监又补充道:“大夫说只是染了风寒,不是时疫……殿下若是见到萧大人,一定很开心。”
话已至此,萧伯瑀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宁王府。
小太监趋步踏入房内,见宁王殿下正好醒了过来,欣喜道:“殿下,萧大人来了。”
赵从煊微微一怔,“请萧大人进来。”
“是!”
不多时,萧伯瑀缓步走了进来,两边的窗户禁闭,显得屋内光线格外昏暗。
赵从煊半躺在床榻上,他面色虚弱,看起来像是缠绵病榻已久。
“殿下。”萧伯瑀躬身行礼。
赵从煊缓声开口:“萧大人……”
话音未落,他便低咳了一声。
萧伯瑀第一回踏入宁王府,从大门到内院,都没有几个伺候的人影,难怪宁王染病多日也没人知道。
就在这时,小太监捧上两杯热茶。
赵从煊开口道:“府中没有什么好的茶叶,萧大人见谅。”
“殿下言重了。”
赵从煊抬眸看向他,病弱的双眸似乎格外清亮,“萧大人能来,我很高兴。”
这话说得太直白,萧伯瑀一时间没有回应。
赵从煊撑着床榻要起身,“萧大人帮了我这么多回,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感谢,我有一幅字画,想赠予萧大人,还望萧大人不要嫌弃。”
他踉跄地站起,还没站稳,身子便左右晃了晃。
萧伯瑀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还不忘回绝道:“殿下客气了,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闻言,赵从煊嘴角勉强地笑着,他抬眸看向萧伯瑀,眼神黯淡了下来,“萧大人是不喜欢字画,还是不喜欢……我送的字画?”
第24章 时疫止歇
两人之间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赵从煊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药香,似有若无地轻轻拂了过来。
时间仿佛静止。
萧伯瑀缓缓松开手,指尖似乎还残留一抹温热, 他稍微后撤一步,声音较寻常暗哑了些许, “殿下多虑了。”
说罢,他躬身行礼, “臣先行告退。”
“萧大人。”赵从煊喊住了他。
萧伯瑀脚步一顿, 但没有回头。
赵从煊轻轻笑了笑, 接着道:“你明天还会来吗,府中冷清, 想必朝野之中, 也只有萧大人愿意踏入这宁王府了。”
萧伯瑀神色微怔, 他缓缓转过身来, 却依旧没有答应下来, “殿下安心养病,若有要事, 臣自当奉命前来。”
臣子频繁与藩王往来,必然会引起皇帝猜忌,即便他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
虽说萧伯瑀问心无愧, 可难免有人因此而借机寻事。
赵从煊的笑意淡了几分,“……若无事,萧大人便不会再来了,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窗外传来风吹落叶的沙沙声,衬得屋内愈发寂静。
萧伯瑀沉默片刻,终是微微颔首:“臣职责所在, 不便叨扰殿下清静。”
赵从煊稍稍上前了半步,他的呼吸微促,似鼓起勇气开口道:“可大夫说,心怡神畅更有助于病情好转。”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赵从煊清亮的眼眸看着他,“若是每天都能见到萧大人就好了。”
“殿下可多出门走走,心神怡悦,病自然就会好了。”萧伯瑀刻意忽略他那一句话的深意。
赵从煊仰起脸,眼尾泛着微红,而后又极快地低了下头,“……好。”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虚弱了几分,仿佛刚才那一瞬的亲昵耗尽了力气。
萧伯瑀道:“殿下病中多思,臣告退。”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王府。
一只狸猫从院外窜了进来,赵从煊俯身将它抱起,他轻抚着狸猫的背脊,垂着的眼帘让人看不透他的思绪。
半个月后,为驱百邪,天子下诏,于长安城内行大傩,以百神之威荡涤邪魅。
入夜,曲江池水被花灯映得泛红,自时疫传入长安以来,长安宵禁森严,唯有今夜敕令暂弛,许万民放花灯祈禳。
岸边人头攒动,却无往日的喧嚷。
人们默默地将花灯放入曲江池中,灯影摇曳,随波远去。
不知世事的稚童趴下身子,用手拨弄着花灯,想让它漂得更远一些。少年们听着家中长辈的唠叨,不情不愿地学着大人们的模样许愿消灾。老人们双手合十,嘴唇微动,祈求时疫早日消散。
商贩们在街边摆出简单的摊子,卖着甜糕和热茶,铜钱递过时也少了往日的讨价还价。
萧母的病刚好没多久,柳灵儿便自请为她放花灯祈福。
曲江池畔的客栈二楼,萧母看向窗外柳灵儿虔诚地祈福,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缓缓道:“前几天,灵儿的母亲传了一封信来,说是一家门当户对的氏族上门提亲,便想让她回扬州去。不过这些天时疫未散,我自作主张留灵儿再多住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