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萧大人心中已经有了人选。”赵从煊抬头看向他。
“鸿胪寺少丞,萧回舟。”
赵从煊欣然点头,便拿起一旁的朱笔写下批阅。
似生了乐趣般,赵从煊又批起下一份奏折,不过多是无关要紧的小事。
待案上一小堆奏折都快批阅完后,殿外传来小酉子的声音:“陛下,王长史来了。”
“宣。”赵从煊头也没抬。
“是。”
很快,王横捧着满满一案的奏疏进入殿内。
王横艰难地将奏疏放下,“陛下,萧大人,这是太常寺和大理寺的奏疏。”
“嗯,知道了。”萧伯瑀吩咐道:“将这些处理过的奏疏下发各署。”
“是。”王横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整理奏疏。
萧伯瑀将方才那份关于加征赋税的奏疏呈上,问道:“陛下——”
话音戛然而止。
王横疑惑地转过身来,只见萧伯瑀面色似乎有些僵硬,他小声道:“陛下,萧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赵从煊欲盖弥彰般抿了口茶水,旋即道:“没有,你先下去吧。”
“是。”王横又捧着满满一案奏疏缓步走了出去。
见赵从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奏疏,仿佛方才偷偷亲了一下萧伯瑀唇角的人不是他。
萧伯瑀心头一笑,但面上故作严肃,继续道:“关于加征赋税一事,陛下以为,应当如何?”
赵从煊抬眸看向他,“赋税之事,事关重大,由萧大人决断便是。”
萧伯瑀想听的是陛下的想法,一个君主是否有贤明之兆,从他对政事的看法便可得知。
但赵从煊继位后,政务之事几乎都由宰相府决断,军事上也从不与太尉陈威起冲突,太尉想要调动武将,只要不是萧伯瑀反对,其余皆如他意。
萧伯瑀希望陛下有一颗仁政之心,他可以为陛下分担政务之忧,但他更想要的,是陛下成为一个心怀天下、励精图治的明君。
看着赵从煊清亮的眼眸,萧伯瑀的心软了下来,无妨,往后还有很多时间,不急于一时。
他缓缓道:“减免赋税,百姓方得休养。若此时加征,恐失民心。”
赵从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状,萧伯瑀便回到案下,处理着王横呈上来的奏疏。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殿内点着烛火,萧伯瑀沉浸在政务之中,一时忘了时辰。
忽地,殿外传来一声闷雷。
萧伯瑀抬头朝殿外看去,原来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沉,黑云渐拢,看样子今天会有一场大雨。
他微微蹙起眉头,正想着要不要提前离宫。
下一刻,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传来,与此同时,淅零的雨落了下来。
轻风夹杂着雨丝吹了进来,殿外的宫女和太监连忙阖上了窗棂,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很快,便又有宫女在殿内加点了灯火。
赵从煊轻柔地安抚着狸猫的脑袋,嘴里低喃着什么。
他忽而抬头看向萧伯瑀,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萧大人不如留宿宫中。”
雨声渐密,敲打在殿外的青石板上,发出阵阵闷响。
萧伯瑀还在犹豫,赵从煊便吩咐道:“小酉子,去通传一声,就说萧大人今日留宿宫中。”
“是!”
小酉子退下后,赵从煊将怀中的狸猫轻轻放下,随即来到萧伯瑀身旁,顺势挨着他坐下,道:“萧大人若是冒雨出宫,染了风寒,那这朝中的政务可怎么办?”
萧伯瑀自然而然地为他整理着衣摆,而后轻声答应了下来,“好。”
下一刻,他便将旁边的奏折移了过去,示意陛下批阅。
“天色太晚了,明天再说吧。”赵从煊手臂环住他的腰身,耍赖般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
可现在分明酉时未到,只不过天色昏沉了些许,萧伯瑀刚想劝阻,忽地一道惊雷劈下,原本想要推开的手,下意识便将人护在怀中。
赵从煊索性躺了下来,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有恃无恐地闭上了眼睛。
殿外雷雨交加,风声簌簌。
萧伯瑀将人往怀中拢紧了些,一只手揽住他的腰间,另一只手批阅着政务,偶尔轻声问他如何决断。
赵从煊倒是认真思索着,虽然并非所有决策都是上策,但萧伯瑀总能先是认可了他的回答,再根据形势表明最优之策。
晚膳过后,赵从煊坐在高位亲自给狸猫喂食,又时不时将鱼干高高举起,逗弄得它喵喵叫着。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小酉子快步入殿,余光瞥了一眼萧伯瑀后,又上前了几步,小声道:“陛下,贤妃娘娘身体不适,请陛下过去看看。”
贤妃,太尉陈威的侄女陈巧儿的封号。
“传太医了吗。”赵从煊淡淡道。
小酉子微微抬眸,又道:“已经传了太医,可……贤妃娘娘说,雨夜惊雷,她煮了茶,恭候陛下。”
“嗯,我知道了。”赵从煊神色不变。
小酉子揣测圣意,“那奴才这就去回绝?”
“不用了。”赵从煊将手中的鱼干都喂给狸猫,随即缓缓起身朝殿外走去,又吩咐道:“今晚安排萧大人在偏殿住下,不得怠慢。”
小酉子连忙应是。
待赵从煊离开后,萧伯瑀手中的动作一滞,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赵从煊离去的方向,执笔的手越发收紧。
桂宫主殿。
赵从煊进入殿内,贤妃陈巧儿轻咳了一声,随即屏退了宫女太监,她微微抬眸,只见赵从煊的神色较平常冷了几分。
陈巧儿一怔,但什么也没问,她为赵从煊斟了一杯茶水。
与此同时,她从袖口拿出了一张素笺递了过去,口中却道:“不知陛下可喜欢喝这新茶?”
赵从煊接过素笺,举起了茶盏但没有喝,他轻声回道:“味道淡了些。”
两人在殿内交谈了许久。
忽地,陈巧儿又命人换来老茶,但赵从煊似乎没了兴致,恰逢殿外雨已经停了,他吩咐宫人好好照顾贤妃,随即便起身离开。
待赵从煊回到御书房时,殿内已经空无一人,小酉子快步上前,禀告道:“陛下,方才雨停,萧大人已经离宫了。”
“找他回来。”赵从煊道。
小酉子一愣,迟疑道:“这个时辰,萧大人应该已经到了宫门……”
赵从煊收紧了手,半晌,他转过身去,“罢了。”
小酉子退下后,赵从煊缓步坐回至高位上,与白日里闲散的模样截然相反,面容尚未褪尽少年的清隽之气,可那双眼睛却深得骇人,漆黑如墨,无波无澜,像是淬了冰的寒潭,又像是藏了刃的鞘。
他拿出那张素笺,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很快便将其烧掉。
陈威太过自大,在他眼中,女子不过是利益的牺牲品。
自然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手中的棋子会反过来刺他一刀。
陈氏之人皆重利益,从陈巧儿十五岁开始,便商量着要将她送入宫中。陈巧儿不愿入宫,只因她心里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十六岁时,她瞒着家中之人,和她心爱的人逃出长安,临行之时,被囚禁在深院的母亲看懂了她的心思,却没有阻拦。
她想着,待有朝一日,她一定回来接她母亲离开。
可没想到,逃出长安没多久便被追了上来,无论她如何哀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乱刀砍死,随即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待她被抓回家时,看见的只有母亲冰冷的尸体。
陈巧儿浑身发寒,而陈家还要将她送入宫中,那时永顺帝残暴无仁的名声早已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