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横在细数着,却见萧伯瑀已经骑着马走远了,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
“大人,等等我!”
乐原一带来赏花的百姓不少,见到天子仪仗后,纷纷退至山下。
满山桃花开得正好,萧伯瑀下马步行,沿着山道走去,终于远远地看见赵从煊站在一处瀑布边下。
赵从煊似乎只是纯粹在赏花,他微微仰头,看着满树粉白花瓣,忽地,他伸手去够枝头一朵桃花,玄色衣袖滑落,露出半截手腕。
恰在这时,赵从煊忽地偏过头来,目光与萧伯瑀对视上。
他的神情错愕,又好似有些慌乱。
不待萧伯瑀多想,霍地,破空声骤起。
“咻——”
萧伯瑀心脏几乎停跳,只见一支冷箭凌空而来,直直朝着赵从煊射来,刹那间,利箭贯穿了他的手臂。
“护驾!”身边的侍卫大声喊道。
赵从煊低垂着头,脸色苍白至极。
看着鲜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袖,萧伯瑀死死地攥着掌心。
随行的太医只得小心翼翼折断箭羽,先暂时止血,待回宫再处理伤势。
萧伯瑀不顾旁人异色,将他打横抱起,旋即下令道:“围住山林,绝不可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是!”
话一落地,赵从煊抓住他的手臂。
萧伯瑀放轻了声音:“陛下,臣护送您回宫。”
赵从煊低垂着眼眸,似乎是疼得没了力气,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此次行刺之人着实蹊跷,那刺客像是早有预谋,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很快便逃出了园林。
皇帝遇刺,侍卫护驾不力,宰相萧伯瑀问责郎中令陈括。
郎中令陈括,即是太尉陈威的手足,贤妃陈巧儿的父亲。
皇帝赵从煊昏迷的三日里,萧伯瑀的神色从未有过的冷峻,细查之下,发觉当日提议要去赏花的官员还是陈威的人,这不得不令人多想。
太尉陈威为脱责,立即将那名官员撤了职,又暗中与陈括通气,怒责他此次鲁莽。
可陈括也是一脸茫然,皇帝遇刺之事,他是真的不知情。
无论是不是他所为,皇帝在长安城外遇刺,郎中令有脱不了的干系。陈括不得已弃车保帅,将当日护驾的羽林中郎将撤了职。
羽林中郎将,掌皇帝身边的禁卫。
萧伯瑀绝不可能再让陈威的人担这一职位,但要换谁来,一时间,还没有定数。
皇宫。
一连几日,萧伯瑀守在赵从煊的身边。
喂他喝完药后,萧伯瑀坐在床榻边凝望着赵从煊苍白的脸色。
皇帝遇刺一举,给了萧氏一个很大的契机,萧伯瑀却迟迟没有下决定,相比于党争,他更希望有才能之人担此重任。
可他若是错失了这个契机,便会让陈威势力越发坐大。
思忖间,萧伯瑀的思绪杂乱。
赵从煊轻咳了一声,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还有些涣散,片刻后才落在萧伯瑀的脸上。
萧伯瑀连忙俯身,轻声道:“陛下,可是伤口又疼了?”
“还好……”赵从煊勉强撑起身子,神色虚弱,“躺太久了,我想起来走走。”
萧伯瑀小心避开他手臂上的伤口,随即扶起他坐起来。
赵从煊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刺客……可抓到了?”
萧伯瑀摇头:“尚未擒获,但臣已命人在城外严加盘查,绝不让贼人逃脱。”
赵从煊轻咳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酉子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陈太尉在殿外求见。”
萧伯瑀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赵从煊却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陈威大步走入殿中,见萧伯瑀也在,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但很快收敛,恭敬行礼:“臣参见陛下。”
赵从煊微微抬手,“太尉不必多礼。”
陈威起身,一脸痛心道:“陛下遇刺,臣寝食难安,郎中令陈括已自请责罚,臣亦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赵从煊道:“太尉言重了,刺客尚未查明。”
闻言,陈威试探道:“陛下,羽林中郎将一职空缺,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赵从煊没有说话。
见他神色似惊魂未定,太尉便放宽了心,一个没有主见的帝王,不堪大用罢了。
萧伯瑀道:“陛下尚未痊愈,此事之后再议。”
陈威暗中一笑,他挺直了胸膛,便不再逗留,“既然如此,臣先行告退。”
待陈威走后,赵从煊忽然开口:“你觉得……谁适合担任羽林中郎将?”
萧伯瑀迟疑片刻,回道:“此职关乎陛下安危,需忠勇之人担任。”
赵从煊静静看着他,不必多问,他便知,萧伯瑀的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良久后,他似有些困乏地靠在萧伯瑀的肩上,他低吟一声:“伤口疼……”
第39章 承诺
几日后, 一封任命诏书传到孔家,令孔岑,任为羽林中郎将。
消息一出, 众人错愕。
孔家也是长安的世家,祖辈在战场杀敌无数, 戎马一生,先祖曾被追封为定远侯。
这样的家世, 旁人理应趋之若鹜与其交好。
然而, 孔家在几十年前的一场政治站队失误而受到牵连, 虽未遭大祸,但至此孔家子弟难以在朝中担任要职。
到了孔岑这一辈, 族中子弟虽仍在军中任职, 但大多只任中下层武官, 少有能跻身中枢者。再加上家族产业不善经营, 田产商铺渐被其他世家蚕食, 财力大不如前。
不过,孔家到底是出将门出身, 在军营中威望犹存,许多将领曾是孔家的门生故吏,对孔家后人仍存敬意。
羽林中郎将一职, 是萧氏与陈氏博弈的突破口,谁也没想到,萧伯瑀不让族中子弟担任此职,反而让关系平平的孔家得了这个好处。
原本陈威以为, 萧伯瑀会调任萧氏的子弟,而萧氏旁亲多是文官出身,其门生故吏多在各地为官, 论资历、论军功都轮不到他们,只要萧伯瑀敢用人,陈威便随时命人弹劾。
可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孔岑。
孔岑虽年纪轻,但弓马娴熟,在永顺帝秋猎时,他还因箭术精湛而备受青睐,且他是世家出身,此次升任中郎将一职,是在情理之中。
因此,陈威并不能借此发作。
皇宫,御书房。
赵从煊半倚在榻上看书,宫女轻手轻脚地将新煮好的热茶放下,而后躬身出去。
茶杯上腾出氤氲白雾,赵从煊执起茶杯,只见杯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他拿起看完后,眸中神色未变,只将字条放入一旁的金炉烧掉。
小酉子趋步入殿禀报:“陛下,陈少傅来了。”
这些日子,因赵从煊手臂伤势未愈,陈辙只好暂停了入宫讲学。现在,一听到他的伤势好转,陈辙便迫不及待入宫打探消息。
赵从煊阖上了眼帘,他摆了摆手,“朕乏了,请少傅回去吧。”
“是。”小酉子连忙退出殿外。
陈辙面色不大高兴,但表面还得毕恭毕敬,“那我明日再来。”
说罢,便拂袖离去,出到宫门时,恰好碰见了萧伯瑀,两人相视点头。
待萧伯瑀去求见皇帝后,陈辙留了一个心眼,他在宫道等了许久,却迟迟未见萧伯瑀出来。
也就是说,皇帝并非真的困乏,只不过是不想见他罢了,又或是说,不想见到陈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