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他又将突破点放在了皇帝赵从煊身上。
皇帝虽无能,但到底是皇帝,他只需要令君臣离心便是。
因赵从煊在乐原受伤一事,萧伯瑀统领政务,天下政令几乎都由宰相府所出,无论是主张减免赋税、取消苛捐杂税、开荒地、修水利,宰相府政令所出,皇帝莫有不从。
甚至于,萧伯瑀在朝堂上主张与民休养生息,为期三年。也就是说,与北晟政权、冀州反叛军暂时议和,三年内停止干戈。
陈威不同意,若是休战,兵权自然而然要归还到皇帝手中。
两方争斗,朝中之人不敢出声。
萧伯瑀早预料太尉不会轻易放弃兵权,又道:“北晟政权、冀州反叛军不足为惧,唯有北狄蛮寇,背信弃义,多次掳掠边境,臣请陛下,令五万兵马于北境屯田。”
此举,兵权仍在太尉陈威手中,却无形中分散了兵权。
驻军分散,地方将领并非全是陈威的亲信,便成了相互制衡的局面。
陈威的脸色难看至极,却不得不咬牙应下。萧伯瑀此计之毒,在于萧家的人甚至碰都没碰一下兵权,便削弱了他的兵权。
早朝结束后,陈威阴沉着脸回到府中,一脚踹翻了案几。
陈伦见状,连忙屏退左右,低声道:“父亲息怒。”
陈威冷笑一声:“我还是小看了这萧伯瑀,比他老子还难缠。”
他瞥了一眼儿子陈伦,继续道:“连太后都想将族中的女儿嫁给萧家,呵......”
陈伦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阴狠之色,他压低了声音,“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蠢货。”陈威冷声打断他,“萧伯瑀若突然暴毙,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们陈家。”
萧家在朝野根基深厚,擅自动手,必引得士族不满,到时就算夺得了这个天下,届时又是一场新的内乱。
“找到那个人。”陈威眯着眼睛道:“我不信这萧伯瑀当真没有软肋......”
第41章 出宫
萧府, 庭院。
萧父将手中的棋子落下,目光却未离开棋盘,声音低沉而缓慢:“伯瑀, 陛下亲政大半年了,却对政事不上心, 你觉得……陛下当真无心政事?”
萧伯瑀执子的手微微一顿,缓声道:“陛下年少, 或许还需时日适应。”
当今圣上并非如永顺帝般沉湎声色, 甚至说是过分内敛, 军政大事全由朝臣掌控。
与其说掌控,不如说是制衡。
在外人眼中, 后宫中的陈氏女最得圣宠, 这便使得陈家行事越发嚣张, 根本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若说陈家是一头出山的猛虎, 那萧家就是悬在它脖子上的刀, 持刀人正是当今圣上。
一个十九岁的帝王,心思若是如此深沉, 这朝堂中人,均为棋子。
萧父抬头看向他,枯瘦的手指悬在棋盘上方, 迟迟未落子。
只听见一声轻叹,萧伯瑀缓缓抬头,见父亲眉头微蹙,似在思索棋局, 又似在忍耐着什么。忽然,他胸腔震颤,一声压抑的咳嗽从喉间挤出。
萧父迅速偏过头, 拳头抵在唇边,可那咳嗽却愈发剧烈。
“父亲?”萧伯瑀放下棋子,伸手扶住父亲微微发抖的肩。
萧父摆摆手,缓了片刻后,勉强压下咳嗽,声音沙哑:“没事,老毛病了。”
“又咳成这样,还硬撑着下棋?”萧母快步走来,眉头紧锁。她身后的丫鬟连忙将药碗放下,褐色的药汁在碗里晃荡,热气氤氲,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萧母坐在一旁,语气里带着责备,可眼神却满是心疼,“趁热喝了。”
“哎,夫人……”萧父看了看萧伯瑀,他端起药碗,低声道:“小事罢了,大惊小怪的。”
可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药汁差点洒出来。萧母连忙扶住他的手,帮他稳住碗。
萧伯瑀这才注意到,母亲的眼下泛着青黑,显然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而父亲的手腕瘦得凸出骨节,身形也消瘦了许多。
“父亲的病……什么时候开始的?”萧伯瑀微微攥紧了手,声音发紧。
萧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萧父打断:“老毛病了,再过段时日就好了。”
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强撑着笑了笑,“继续下棋。”
萧母微叹一声,什么也没说,便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庭院外的丫鬟匆匆瞥了一眼,便低着头快步离去。
下午的时候,宫里派人前来,说是有政事与萧大人相议,便匆匆唤人入宫。
萧父闻言,只摆了摆手。
待萧伯瑀离开后,萧父静静地坐在棋盘旁,嘴角强撑的笑意终于一点点垮塌下来,他不相信萧伯瑀看不出形势。
原本他也以为,当今圣上或许是中庸之才,年少称帝而手中无权,只能任由朝中党派之争。
但细思之下,这一年多的时间,陈威凭借着权势滔天,很多事情都是明晃晃地去做,皇帝不仅知道,还越发纵容。
不难想象,一旦陈威失势,重重罪证足以将他置于死地。
萧伯瑀玲珑心窍,又常伴陛下左右,是真的看不清陛下的心,还是甘愿做他手中的刀......
皇宫,御书房。
萧伯瑀入殿时,只见赵从煊躺在案几后,双手垫在后脑勺,双目微阖,似是睡了过去。
他不由地放轻了脚步,坐在一旁后,他并未着急唤醒赵从煊,而是看向案上未批阅完的奏折。
萧伯瑀执笔蘸墨,便顺势批阅起了奏折,眉目沉静,未曾察觉案几后的人已悄然醒来。
殿内静谧,唯有檀香袅袅。
他正凝神批阅,忽觉脸侧一凉,似有微湿的触感轻点而过。
他指尖一顿,侧首望去,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赵从煊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一手撑在后方,另一手的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汁,方才那抹沁凉便是他故意点在他颊边的墨痕。
“陛下?”萧伯瑀无奈一笑,下意识抬手欲擦。
“别擦。”赵从煊眼角下弯,又在萧伯瑀另一侧点了一下,还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平日太过端肃,添点墨痕,倒显得生动些。”
萧伯瑀终于制止了他作乱的手,无奈道:“陛下这是拿臣取乐?”
赵从煊被他握住手腕,也不挣脱,反而顺势向前倾身,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萧伯瑀身上。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宫里呆了好久,很闷。”
从前赵从煊身为宁王时,还能时常在长安游玩解闷,可当上皇帝后,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日子似乎变得更加乏闷了。
“陛下......”萧伯瑀将脸上的墨渍擦干净,声音放轻了些:“不如唤些乐师入宫。”
赵从煊并不像永顺帝那般喜欢声乐,继位后,宫中的乐师几乎都遣散了。
“不要。”赵从煊闭着眼摇头,发丝蹭过萧伯瑀的下巴,顺势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像只餍足的猫儿般蹭了蹭,“我只想听你弹的曲儿。”
君子六艺,其一便是乐。
萧伯瑀自然是会弹琴的,只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罢了。
“臣......许久未碰琴了。”他嗓音低缓,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怕是生疏了。”
“嗯!”赵从煊抬起头,眸中映着亮光,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完全忘记了,他唤萧伯瑀入宫,说是谈论政事的。
见状,萧伯瑀便答应了下来。
很快,内侍取来一张古琴,萧伯瑀指尖轻抚琴弦,试了几个音,抬眸时正对上赵从煊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