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爱卿。”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和,“军国大事,需从长计议。萧爱卿的提议确有可取之处,但和亲之策也不失为稳妥之法。今日就议到这里,容朕再思量一番。”
萧伯瑀面色浮起一丝倦意,他知道,皇帝圣意已决。
果然,不出三日,皇帝突然下诏,命昭华公主入嫁北狄。
“……昭华公主毓质金枝,夙娴礼训,克秉温恭之性,宜承中外之欢,广宣王化,永固藩屏,共膺福祉,同享太平,钦此。”
诏令传到长乐宫偏殿,昭华公主面色惨白,迟迟没有反应。
大太监虽心有不忍,但还是小声提醒,“公主,接旨吧。”
昭华公主咬了咬唇,眉间积起委屈,她连圣旨也不接便起身跑了出去。
养心殿。
皇帝斜倚在软榻上,怀中搂着一位新入宫的娇美人,那美人衣衫半解,朱唇含着葡萄往他嘴里送。
昭华公主情急直接闯进来,皇帝眉间掠过不悦,但也知道昭华公主是为那道圣旨而来,随即示意美人退到一旁。
“皇兄!”昭华公主眼眶通红,声音发颤,“我不嫁北狄!”
皇帝慢悠悠地嚼着葡萄,他这才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六妹,这是国家大事,岂容你任性?”
昭华公主攥紧裙角,指节发白,她倏地跪在皇帝身前,祈求道:“那北狄凶狠残暴,生吃肉饮血,我……我不嫁,皇兄,求你收回成命……”
皇帝声音刻意放缓了些:“你是大晟的公主,享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为国效力,理所应当。”
“不要……”昭华公主不住地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皇兄,我是你的亲妹妹啊……”
皇帝和昭华公主为一母所生,只不过,昭华公主出生时,因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当时贵为太子的皇帝与她少有接触。
后来昭华公主身体好了些,常与年纪相仿的七皇子赵从煊一起玩,太子看不上出身低微,又性情懦弱的赵从煊。
因此,要说兄妹情谊,倒说不上多少。
皇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你以为和亲是儿戏,你说不嫁就不嫁?”
昭华公主膝行几步,拽住皇帝的衣角:“皇兄——”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皇帝猛地站起身来,一把甩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妹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好了,此事已决,来人!”
殿外立刻进来几名侍卫和太监。
皇帝冷声道:“送公主回宫,好生看管。若在和亲前出了什么差错……”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朕要你们的脑袋!”
“公主,请回吧……”大太监劝道。
昭华公主绝望地看着皇帝,而后神色麻木地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身体倏然一歪,险些站不住脚摔在地上。
待人离开后,皇帝烦躁地皱起眉头。
这时,方才退到屏风后的美人立刻扭着腰肢贴上来,娇声道:“陛下消消气……”
皇帝一把搂过美人,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胸中郁气稍有缓解。
他捏着美人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神色阴冷道:“一个个的,都来忤逆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美人红唇微启,娇笑着往他怀里钻:“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要谁活,谁就得活,陛下要谁死,谁就得死。”
皇帝大笑,一把将美人打横抱起:“还是你懂事。”
第4章 北狄使团
无论昭华公主是否愿意,和亲之事已传至北狄王庭。
北狄可汗欣然答应,数日后,北狄使团浩浩荡荡驶入长安。
春寒未散,长安城朱雀大街上却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群争先踮着脚往前挤,或是推开雕窗探头张望。
鸿胪寺卿在城门迎接使团,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一行人穿过朱雀大街。
北狄以骑兵开道,骑兵皆戴狼皮帽,腰悬弯刀,铁蹄踏过青石板,震得周遭百姓心底发怵,身体不由地往后撤了几步。
铁骑的身后是北狄正使,阿史那罗延。
阿史那罗延,是北狄大王子的心腹,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左耳金环晃得人眼花。
有小儿好奇地伸长了脖子,阿史那罗延忽地转过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那小儿瞳孔大震,惊吓得嚎啕大哭起来,只见他右颊一道狰狞的旧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
一笑,更加惊悚骇人。
他忽然大笑,抓起腰间皮囊灌了一口马奶酒,随即道:“这中原小儿,胆子倒比草原的兔子还小!”
其随从也跟着大笑几声,嘴里说着几句北狄胡语。
长安百姓听不懂,但跟随在鸿胪寺卿身后的萧回舟听进了耳中,瞬间,面色变得难看至极。
他虽然说不上通晓北狄胡语,但他在西域时,也曾与北狄的人打过一些交道。
这几句话分明是嘲笑他们大晟懦弱,在北狄,胆小懦弱的人只配喝马尿……
萧回舟眸光瞥向身前的鸿胪寺卿正,只见他面色不变,仿佛也和一旁的百姓一样,听不懂北狄胡语。
但这怎么可能!
大晟与北狄交战多年,文书往来密切,身为鸿胪寺卿正,对北狄胡语和文字再熟悉不过了。
萧回舟的目光微微往下,这才发现,卿正大人紧攥着手,指节都已变得青白。
一行人走到朱雀大街尽头,只见一队仪仗早已等候多时。
宰相萧伯瑀缓步上前,拱手一礼,声音清朗,“使君远道而来,舟车劳顿,陛下特命本相在此相迎,四方馆已备好酒食,请使君稍事歇息。”
阿史那罗延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如豹。
他刻意放慢脚步,鹰隼般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大晟宰相。
身姿挺拔如松,说话间气息沉稳,少见的没有文官常见的虚浮之气。
片刻后,阿史那罗延收起桀骜之色,笑着道:“有劳了。”
萧伯瑀神色如常,继续道:“使君这两日可在长安游览,三日后,陛下将在紫宸殿设宴款待。”
“哦?”阿史那罗延绕有兴趣,“我们初来乍到,不知宰相大人能否带我们游览一遍长安?”
让一国宰相亲自引使团游乐,这明晃晃是在挑衅,也是在试探大晟的底线。
空气骤然凝滞。
萧伯瑀唇角微扬,眼中却不见笑意:“使君说笑了,本相政务缠身,恐怕难以作陪,接风洗尘之事,一切皆由郑大人主持。”
一旁的鸿胪寺卿正郑观连忙上前,朝萧伯瑀拱手道:“下官立即安排。”
阿史那罗延眸光掠过一丝冷意,“不必了,我们自己逛一逛这长安就是了。”
“我们大晟乃礼仪之邦,使君远道而来,礼不可失。”萧伯瑀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此外,长安城大,为使君方便,陛下已安排侍卫替使君开道。”
阿史那罗延大笑,脸上的疤痕扭曲得可怖,高声喝道:“好!”
他猛地转身,翻身上马时,他故意攥紧缰绳,让马匹在萧伯瑀面前扬蹄而起。
健硕的黑马发出嘶鸣,前蹄在空中狠狠刨动,带起的劲风吹动着萧伯瑀的衣衫。
这一招他曾在边境用过无数次,那些大晟官员百姓无不吓得面如土色。
然而萧伯瑀纹丝未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走!”阿史那罗延厉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朝着四方馆而去。
待北狄使团离开后。
长史王横低声道:“大人,这北狄之人未免太猖狂了……”
萧伯瑀道:“慎言。”
接下来的两日,长安城内可谓是鸡犬不宁。
阿史那罗延纵容底下之人在朱雀大街上纵马狂奔。
马蹄踏碎了街边小贩的摊位,瓜果蔬菜散落一地,躲避不及者被马鞭抽中后背,当场呕血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