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说!”陈易慌张道。
他的书信只是报平安罢了,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与军情无关。
尉迟徽当然知道,陈易的每封书信都是在他眼皮底下送出去的,他要的只是陈易这句话。
有了这句话,便能证明,他陈家的确与反叛军有来往,至于书信的内容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陈伦冷着脸,他弯弓搭箭,将箭尖指向了城上的身影——陈易。
“二……二哥,你要做什么?!”陈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是易儿啊!”
第49章 九锡之礼
九月, 叛军溃败。
捷报传回长安,陈伦攻下冀州邺县。反叛军首领尉迟徽死在乱剑之下,尉迟诀率叛军余部逃向荆州, 只余两千反叛兵守城。
破城之日,陈伦不顾众将阻拦, 下令将这两千余人坑杀,以作威慑。
那日, 黄沙被鲜血染成红色, 哭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最后慢慢安静下来。
直至一场大雨落下,冲刷着城墙上的血痕, 雨水混着泥土, 在坑陷处汇成暗红色的溪流, 蜿蜒着渗入大地深处。
此战, 惨胜。
粮草将近, 八万大军死伤过半,陈伦却大笑庆贺。
随行属官将一封信呈给他, 语气极为小心翼翼:“二公子,老爷让你将小公子带回去。”
“易儿被尉迟诀劫持,在乱战中不幸身亡, 尸身被战马踩踏,尸骨无存。”陈伦淡淡回道:“待有朝一日活捉尉迟诀,定生刮其肉,啖饮其血, 为易儿报仇雪恨。”
此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陈伦拿下冀州,圣上必定大封赏赐, 陈氏在朝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牺牲一个小小的陈易,换陈氏一族荣耀加身,换作陈威,他也会如此。
陈伦所想的确没错。
十月,陈伦回到长安。
皇帝赵从煊病了半年多,在陈伦回长安当日,还是拖着病榻的身躯亲自迎他凯旋。
庆功宴上,皇帝特赐陈伦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可谓是风光无二。
就在一派合欢时,有人跳出来指认陈伦不忠、不仁、不义,是朝臣中的害群之马。
“陈家谎报尉迟徽之死,欺君罔上,是为不忠!”
“坑杀降卒,纵兵劫掠,祸乱百姓,是为不仁!”
“亲手射杀胞弟,是为不义!”
“此等不忠、不仁、不义之人......”
话音未落,便被陈伦的人捂住了嘴巴拖了出去。
皇帝没有制止,但百官都将上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隔着一道幔帘,众人看不到皇帝的神色,只听到他虚弱地咳嗽着。
陈伦脸上难看,他起身上前,开口道:“陛下......”
这时,小酉子从幔帘后出来,宣声道:“陛下口谕:陈将军乃我大晟有功之臣,岂容小人诋毁?着令将狂徒廷杖四十,以儆效尤。”
闻言,陈伦面色转阴为晴,他唇角扬笑,朗声谢恩。
十一月,皇帝赵从煊单独召见陈伦,但具体说了什么,外人却不得而知。
没多久,便有传言说,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可皇帝年轻,又没有子嗣,万一......
皇宫,寝宫。
“萧大人,陛下身体不适,您回去吧。”小酉子面色忧愁,如今陛下谁也不见,甚至连萧大人也不愿见了。
萧伯瑀朝寝宫内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他轻声问道:“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小酉子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还是老样子,唉......太医们只说要静养,也不知是怎么了,陛下啊......”
萧伯瑀紧攥着手,沉默良久后,他才道:“我知道了。”
待萧伯瑀离开后,小酉子才轻手轻脚回殿内伺候。
寝宫内,层层纱幔后,床榻上的赵从煊轻咳了一声,小酉子连忙上前,又小心斟了一杯茶水呈至榻前,“陛下,您醒了。”
“方才,谁来了?”赵从煊缓缓开口。
“是萧大人。”小酉子连忙回道。
赵从煊轻“嗯”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小酉子见其精神似乎好了些,犹豫片刻后,问道:“要不,奴才这就唤萧大人过来?”
“不必了。”
萧府,书房。
萧伯瑀手中拿着一本书,思绪却飞远了。
陛下病了快一年了,宫中太医却束手无策,萧伯瑀曾怀疑过是有人刻意而为之,这个人,普天之下,有这个胆子的唯有陈家。
宫廷之中,多为陈家的眼线。市井之中,流言四起,声称大晟国祚将尽,贤能之主可取而代之......
这个贤能之主,暗示的自然就是陈氏。
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
腊月末,皇帝又下诏,称太尉陈威屯田戍边,劳苦功高,特召还朝受封太师,赐九锡之礼。
众臣哗然,陈威他何德何能?此诏令又当真是天子所出?
陈伦心头也有些疑惑,他唤来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担心这是萧伯瑀又一出诡计。
可那人却道:“萧伯瑀已经几个月不曾入宫了。”
陈伦又疑惑,陛下为何突然下诏?
那人踌躇片刻后,小心道:“陛下前几日夜梦惊醒,惊惧失常,随即便命人筹备九锡器物,似有......禅让之意。”
“放肆。”陈伦口中斥责,眉眼却忍不住扬起。
他神色难掩欢喜,大步踏入卧房内,将摆弄箜篌丝弦的人影拽到床榻上,动作粗暴而急切。
尹庄脸色微白,他低声轻吟,“将军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陈伦轻笑一声,他捏着尹庄的下颌,力气之大,很快便在他的脸颊捏出一道红痕,“爹要从北境回来了。”
“恭喜将军。”尹庄低声回道,似乎是努力掩饰声音中的颤抖。
“呵......”陈伦轻呵一声,动作越发粗暴,“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尹庄,不敢......”
............
翌日。
萧伯瑀入宫面圣,他神色严肃,九锡之礼绝非儿戏,他必须知道,这究竟是不是陛下亲自下诏,还是有奸佞小人胁迫而为之。
小酉子阻拦道:“萧大人......”
“让我进去,我要见陛下。”萧伯瑀神色凛然,眸中似凝着寒霜。
小酉子骤然一震,寻常时萧伯瑀温润如玉,可此刻的他,周身气势令人胆寒。
“萧大人,陛下......陛下身子不适......”
话音未落,萧伯瑀便越过小酉子闯入殿内,周遭禁卫面色犹豫,还是上前阻拦:“萧大人,没有陛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禁宫,违者......”
“违者如何?”萧伯瑀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今日,他一定要见到陛下。
小酉子连忙上前劝道:“奴才这就去通传,这就去!”
不多时,小酉子趋步回来,“萧大人,陛下有请。”
闻言,禁卫放下横刀,侧身让开。
寝宫内,药香浓郁。
隔着层层纱幔,萧伯瑀顿住了脚步,道:“退下。”
小酉子瞥了瞥萧伯瑀的神色,小声提醒道:“陛下身子不适,萧大人您......”
“退下。”萧伯瑀再次道。
小酉子连声应是,趋步躬身退下。
萧伯瑀掀开纱幔,只见赵从煊倚在床榻上,脸色虽然虚弱,但还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