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屋内寂静无声。
萧伯瑀缓步走到榻边坐下, 他伸手替赵从煊掖了掖被角,随即在一旁看起了书。
不知何时,赵从煊睁开了眼睛, 但他眸光涣散,似醒非醒。
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赵从煊唇边浮起一丝恍惚的笑意,他从锦被中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他的刹那,又缩了回去。
仿佛只要轻轻一碰,眼前的幻影便会消失。
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萧伯瑀转头看去,见他醒了却一句话不说,便问道:“陛下,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但赵从煊还是没有说话,萧伯瑀便伸手探去他的额间,也没有发烫。
无奈,萧伯瑀只好先出去看看安神汤煎得如何了,这个时辰,也差不多煎好了。
他转身离去,并没有听见赵从煊那句轻如呢喃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不解和委屈:“为什么你......还是要走?”
他已经学会收回手了,这一次,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待萧伯瑀回来后,只见赵从煊半倚在床榻上,手中拿着的正是方才他看的书。
他连忙放下汤药,开口道:“陛下,药熬好了。”
赵从煊什么都没说,接过汤药一口一口灌下。
见他脸色好了许多,萧伯瑀拿起汤碗,放轻了声音:“陛下早些歇息。”
他熄灭了屋内的几盏烛火,只余一支残烛勉强照着光亮。
“萧伯瑀。”赵从煊忽然唤道,他声音凝涩:“我......是不是做错了?”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个戏码在天子与权臣之间反复上演。
赵从煊熟读帝王策,为了执掌皇权,他一步步算计,情爱也成了为权力铺路的一环。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
他做错了吗?
他不知道,没人能告诉他对与错。
屋内安静良久,萧伯瑀缓声道:“陛下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
陛下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他分不清。稍有差错,便要赔上萧家数百人的性命。
赵从煊不知萧伯瑀何时离开了房间,他浑浑噩噩,半梦半醒,那碗安神汤竟无半分效用。
次日,上官绵想要去探望一下赵从煊,萧伯瑀却抬手阻拦。
“县令大人,你和那位公子怎么奇奇怪怪的。”上官绵纳闷道。
萧伯瑀一怔,“过几天他应该就走了,这些天先委屈你搬去东厢客房。”
上官绵住哪都无所谓,对她来说,有一个住的地方就行了。
然而,上官绵没去探望赵从煊,赵从煊反而是派人找上门来了,“上官姑娘,我们公子有请。”
待她来到西厢客房后,赵从煊将一盘金银摆在她面前。
上官绵两眼发亮,刚要伸出手,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天下哪有掉下来的馅饼,哪怕这人是县令大人的朋友。
她轻咳了两声,开口道:“公子有话直说。”
赵从煊又将一封信纸递过去,“与他和离。”
“和谁?”上官绵还没反应过来。
赵从煊眉头微蹙,但还是耐着性子再说了一遍,“与萧伯瑀和离,往后你和你的孩子,自可尽享下半生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尊荣无忧。”
上官绵一愣,天下真的掉馅饼了?
思忖良久,她神色严肃,“你这人真奇怪,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若当萧大人是朋友,为何不去帮他,反而来劝我和离,莫不是就是等着看他妻离子散的笑话?”
萧伯瑀对她有恩,她绝不能恩将仇报。
说罢,她便要转身离去,可门口的侍卫横剑拦截,一副她不签下和离书就不让她走的架势。
上官绵神色一冷,正欲动手,便见庭院里田安快步走来,他瞪大了眼睛,大喊道:“住手!住手!”
在田安身后的,是萧伯瑀。
萧伯瑀开口道:“田安,先带上官姑娘离开。”
上官绵义正言辞道:“大人,我留下帮你,他不就是仗势欺人吗,我可不怕,我今日——”
“上官姑娘,你少说两句吧......”田安听得心惊肉跳的,这可是当今天子啊,他若是想砍你的头,你还得跪下谢恩。
田安将她带走,一边走一边小声提醒道:“那位你惹不起的。”
上官绵愤愤不平,“田大哥,你得好好劝一下县令大人,有些朋友不能深交!”
房间内,萧伯瑀微叹一声,“微臣代她向陛下赔罪。”
赵从煊声音微颤:“你代她?”
“是。”
赵从煊喉结微滚,语气强硬道:“好,那你与她和离。”
萧伯瑀没有立即应声,他看着赵从煊,良久,他缓缓道:“陛下想做什么,普天之下无人敢阻拦。微臣想知道,两年前,微臣问的那个问题,陛下可否解惑?”
两年前的牢狱中,是赵从煊亲口承认,他对萧伯瑀都是利用之情,时至今日,又为何来惺惺作态?
赵从煊半天没有回答,萧伯瑀眼里的希冀也一点点破灭,他到底还在奢望什么?
“我......”赵从煊也不知道,他与萧伯瑀的感情到底算什么,这段感情于他而言,无论如何不能凌驾于皇权之上。
他是帝王,他为何不能强求一份感情?
赵从煊眼底泛着血丝,他着急地拆开信纸,让萧伯瑀签下和离书。
只要萧伯瑀和上官绵和离了,一切就能重新开始,他和萧伯瑀再回到长安,回到从前的生活,这两年来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
萧伯瑀看着他,心底涌起一阵寒意,眼前的陛下太陌生了,又或是说,这才是真正的赵从煊。
赵从煊看着他签下和离书,眼底的血丝越发瘆人,他一把攥住那张薄薄的纸,确认萧伯瑀签字后,便立即派人将和离书送到上官绵手中,不止赏赐了那盘金银,还应允赠她几座扬州宅院。
萧伯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没有说。
沉浸在欣喜中的赵从煊,缓缓挪移到萧伯瑀身前,神色雀跃,而后倾身向前,仰首吻住了他的唇。
两唇相贴,这个吻很轻,他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怕是惊扰了什么。
可萧伯瑀没有反应。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赵从煊的唇贴着他的,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赵从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他缓缓退开,指尖微微发颤。
萧伯瑀看着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进赵从煊的心口,“陛下,现在满意了吗?”
赵从煊脸色一白。
萧伯瑀眼底浮过一丝疲意,他也会累,也会痛,他曾经对陛下满腔爱意,换来的却是跌入深渊的痛苦。
情这一字,是世间最不可相信的东西,更何况,是帝王的情爱。
他们走到今日这一步,是赵从煊一手酿成的,可他后悔了,他以为只要让萧伯瑀回到长安,这一切就能重来。
相比于高高在上的皇位,他太轻易得到了萧伯瑀对他的偏爱,这十年来,他满心算计的唯有权力二字。
今时今日,萧伯瑀的眼里对他再无当年的情意,他才觉得痛彻心扉,他指尖颤抖地抓着萧伯瑀的手,“......我只是,要你回来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