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想到,陈遇晚竟那么急,都不等他把人审完。
此刻与那帮人一起没了踪影,寻也寻不到,好不容易解决完县令这个麻烦,又要为他心急。
“大人,不如去找些衙役捕快去寻?”俞宏卿在旁边提醒着。
裴瓒闻言,先是回身扫了县令一眼,而后眉头紧皱:“这帮人来路不明,他们能行吗?”
“就算帮衬不了多少,能寻到些踪迹也是好的。”
“好,那便劳烦大家了。”
裴瓒说完,俞宏卿便脚步匆匆地赶出去,剩余裴瓒一人停驻在门前。
他扶着门框,心事重重地张望夜幕。
心里总有股声音在告诉他,衙役捕快派不上什么用场。
要想找到陈遇晚,估计还得他亲自出马。
可是他能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会武功,也没什么旁的本事,到时候恐怕还得陈遇晚分心救他……
视线忽然落到地面的堪舆图上——
这张图本就绘制得不对,而且里面重要的内容早已被陈遇晚写下,诓诈过县令之后,最大的用处恐怕也就是再去诈一遍总督杨驰。
且不说能不能派上用场,对付杨驰,裴瓒心里早已清楚不能用相同的办法。
眼下这张图是没什么用处了。
只是,他看着上方密密麻麻的暗器,不由自主地拿出了藏在袖子里的两枚飞镖。
脑海中浮现沈濯的身影,和对方复杂隐忍的神情。
但凡裴瓒闭上眼,想到的就是昨夜沈濯满是苦楚的眼神。
他的心里一时烦乱,早已经说定了要恨沈濯,甚至刻意摸着耳垂提醒自己,但想起那滩血迹,他就没了底气。
不是再度让心软占据上风,而是纯粹的没有精力去恨。
思绪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冲刷,他有些精疲力尽,此刻也只想把沈濯当做随便的陌路人,此生再无交集。
可惜事情不会像他想的这般顺遂。
他闭着眼,唇峰上那道细微的划痕几乎感觉不到,渗出的几滴血珠也融进了他的唇色,眼下心平气和地想一想,这些飞镖依旧有可能来自幽明府。
就是不知道目的是不是要杀他。
裴瓒捂着胸口,紧闭的眉眼间多了份浓烈的愁苦。
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诧异——沈濯居然会生出杀他的心思?
而他自己,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也实实在在地生出了几分茫然和痛苦。
现在想想,沈濯如果真的想派人杀他,早在前往县衙的半路,或是晨时缉拿县令时就可以杀了他,完全不必等到审问时,为了掩埋真相才杀人灭口。
那时擦过唇边的飞镖,极有可能是提醒,或者替他挡住来自旁处的银针……
就连早晨,能引得飞镖主人出手,估计也是类似的原因。
可沈濯为什么不现身呢?
是不想见他,还是觉得无法面对。
裴瓒摇摇头,把所有自作多情的想法逐出脑袋。
他只琢磨着,如果说在场的飞镖的确来自幽明府,那便不管沈濯是想杀他,还是想借机提醒他,现如今裴瓒都应该为了陈遇晚去见一见了。
想通这些,裴瓒重新摸了摸怀里的供词。
确保这至关重要的东西始终都在,才转身关上了房门。
至于屋里的县令,这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算有人再折回来杀他,也都无所谓了。
裴瓒快步走在石子路上,准备去找鄂鸿,每迈一步,心脏便不安地跳动着。
不知不觉,月光黯淡了。
耳边穿过几缕寒风,倏忽之间,有些许冷意落在脸颊,未等反应过来,便融成了细密的水珠。
他抬手擦过水痕,恍然抬眸,才发现漫天落着细雪。
点点片片,如同浮在空中的微尘。
片刻之前还是皎皎月色,不知怎的,走了这段路,就变得晦暗。
“大人?”几米开外,鄂鸿挑着灯出现,“原以为大人还未审完,正想去给大人换药呢。”
裴瓒垂眸看了看腕上,原本的药粉几乎看不见了,伤口也未曾疼过,他随意垂下去,将骇人的烧伤隐在袖子里,开门见山地问道:“沈濯在哪?”
鄂鸿先是一愣,随后狡辩着:“大人怎么还不肯信我,都说了我是逃出来的。”
裴瓒翻出飞镖,隔着些距离向鄂鸿晃了晃。
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容不得鄂鸿继续装傻充愣。
“陈遇晚,想来先生也知道他的身份,我就不跟先生多说废话了。”
鄂鸿蹙眉:“大人……”
“晨时在公堂之外,发现了一枚,当时我便觉着是你们幽明府的东西,而在刚刚,审问县令时突然有一枚飞镖刺向我,未曾伤及要害,瞧着并不是取我性命,反而更像是与人在外搏斗,陈遇晚觉得事出蹊跷,就出去看了几眼,至今不知去向。”
鄂鸿听懂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大人是觉得公子会对他不利?”
裴瓒略微侧眸,没有承认:“好歹也要找他问个清楚吧。”
“大人,这的确是幽明府的东西,但请相信公子,他不会害你的。”
“我自会判断。”
裴瓒背过了身,不想听太多解释,只等着鄂鸿说出具体的方位。
可是等了良久,也只等来一声叹息。
“先生越是拖延,我便觉得他越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猜躲躲藏藏,不愿露面。”
譬如故意引着陈遇晚前去,再将人折辱杀害之类的。
“就在中街。”
得到想要的答案,裴瓒没有迟疑半刻,立即跑出去。
和他猜测的差不多,沈濯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鄂鸿还说什么走了几个时辰,什么私自离开,明明就是串通好来当说客的。
也许鄂鸿是力排众议,说服沈濯,先来探一探他的态度。
但绝对不会像鄂鸿自己说得那般,私自离开,并且承着往日情意站在裴瓒这边。
小跑几步,裴瓒便喘起来,他不肯停下来歇一歇,而是任由井喷的糟乱念头将自己淹没。
沈濯,哪怕是摔断了腿也不安分。
你这辈子,还真缠上我了?
没想太多,只短短几句就让他心里难安。
裴瓒更觉得诧异,他应该是拼了命地想挣脱这人,可怎么越陷越深,越缠越紧。
不单纯是事事纠缠,就连他的心里也被占据了。
复杂到难以言明的情愫把持着他的心,一旦提及任何与沈濯相关的事情,便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让他无法转移注意力,无法思考旁的事情。
他对沈濯,爱也好,恨也好,总归是无法视而不见。
裴瓒越跑越急,雪也越落越大。
口中呼出的白雾,和纷繁的雪花一起,迷蒙了视线,他只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鹿,在雪夜中奔跑,似是逃亡,似是追逐新生。
“呼啊——”
直到步入中街,一眼望过去,两端的白茫茫中空了一片被人踩踏出的深色。
一人持剑,被周围人圈在中央。
仔细看几眼,圈里那人手臂上还负了伤,一滴滴的血珠落在地上。
即便如此,陈遇晚也没有妥协。
横眉怒目,张牙舞爪,像自知不敌的小兽强行为自己壮胆。
“住手!别打了!”最后十几米,裴瓒急急地跑过去,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嚷着。
幽明府的那些死士对他格外忍让。
上一秒还在跟陈遇晚剑拔弩张,下一秒就算被裴瓒撞歪身子,也不敢多说半句。
裴瓒不怕死地推开人圈,挤进去,知道这些人听沈濯的派遣不会轻易动他,他便越发嚣张,甚至张开双臂,护在陈遇晚身前。
“你们主子呢,让他出来!”
周围的人没一个应声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裴瓒身后。
裴瓒后知后觉地转身,一抹明艳的红撞入视线。
红袍白雪,眉眼如画。
坐在众人之后的椅子上,身旁空无一人,沈濯神态倨傲,眉目间却难掩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