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对上他幽怨又阴冷的眼神,冷不丁地浑身一颤,连呼吸都错了一拍,片刻之后着重地往他腿上看去,可惜衣袍外还铺着斗篷,将双腿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是什么情况。
不过沈濯既然坐着椅子,也无需多问了。
“你是为了他来的,还是为了我来的?”
“你把他引来是想干什么!”
两人一齐开口,态度却截然不同,一个哀怨,一个愤然。
听到裴瓒的话,沈濯的眼神彻底暗下来,咬着嘴唇,很是不甘:“果然不是为了我来的,一个相识不久,底细不明的陌生人,都能被你如此对待,就只有我不配。”
还记着裴瓒说出的气话。
看来是真被伤到了。
裴瓒心虚地移开视线,语气略微缓和:“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你,小裴哥哥。”
“……”
肩上传来重量,裴瓒稍微回眸,就对上了陈遇晚意味深长的眼神。
气氛焦灼,裴瓒也不好单独解释,只用眼神示意陈遇晚,事情并非他说的那样。
然而,两人的眼神交流还处于南辕北辙的阶段,就被沈濯打断了。
沈濯垂眸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哀怨,全然不顾还有不相干的人在场:“裴瓒,我只是想见到你,只见你一个人……”
“沈——”裴瓒记着不能再陈遇晚面前暴露他的身份,话刚出口,就硬生生地咽下去,只吼了声,“你给我闭嘴!”
沈濯果然不说话了,只盯着那扶着陈遇晚的手臂看。
在裴瓒赶到之前,沈濯还高高在上地奚落陈遇晚的狼狈,就算清楚对方的身份,也没有手下留情,反而变本加厉地让属下发难。
只是没想到裴瓒一来,就护着这人,还当着他的面眉目传情……
明明才相识几日而已,怎么就如此要好了?
比起陈遇晚,分明是他们认识得更久。
心意也早就被知晓,可是裴瓒注意到他的第一眼,目光中仍旧是深深的戒备。
裴瓒扫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继续说道:“你让这些人退下,我们单独谈谈。”
沈濯压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醋意:“听你的。”
主街上多得是闲置的铺面,随便推开一间,便能把想说的话说了。可沈濯指着街尾唯一一间亮灯的铺子,示意裴瓒要去那里。
昨日来时整条街都是暗的,今日突然多了间点了灯笼的,想来那就是沈濯栖身的地方。
裴瓒没有拒绝,略微拍了拍陈遇晚的手臂叫他不要担心,随后盯着沈濯让他把一干人等遣散后,才率先走在前面。
而他身后,四人上前,把沈濯连人带椅子一起抬起来。
雪落纷纷,很快便铺满长街。
得幸还不算太冷,裴瓒又一路急匆匆地跑来,此刻步履沉稳地走在人前,呼出几口浊气,顷刻之间便成了朦胧白雾。
他步入明亮的铺面,环视一圈,几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少爷!”
“韩苏?”
裴瓒完全没想到,沈濯居然把韩苏也带着。
他一个箭步蹿到人前,按着韩苏的肩膀左看右瞧,眼里是安耐不住的喜色。
“你这些日子都跟他们在一起?”裴瓒扫了几眼旁边的流雪和裴十七。
“少爷被带走后,我跟十七,还有那位鄂鸿先生就被关了起来,本想着这辈子完了,再也见不到少爷了,没想到沈公子救了我们,一路带着我来找少爷。”
韩苏比裴瓒还激动,问什么答什么,恨不得把所有事都讲给裴瓒听,说完之后也没停下来,绕着裴瓒看了一圈,“才短短几日,少爷就瘦了,回去之后,老爷夫人肯定心疼。”
“我不要紧的。”裴瓒抿着嘴微微一笑。
能看见韩苏安然无恙,他的心事便少了一桩。
特别是韩苏提及是沈濯搭救的。
无形之中也暗示他,沈濯不会对他重要的人动手,无论是陈遇晚,还是客栈老板,都不会……
他拉着韩苏,还想说些别的,但是下一秒,沈濯便被抬进门里。
“楼上。”沈濯动动嘴皮子,轻松地指挥着。
裴瓒捏捏韩苏的手腕,让他再等片刻,随后跟在沈濯一行人之后,上到二楼。
这间铺面原本应该是酒楼客栈一类的,地方大,装饰也算是不错。
只可惜空闲太久,许多地方落了灰,蒙了蛛网,没有搬走的陈设也多半损坏,就算沈濯住进来一日,已经遣人打扫过,可被风雪叩击的窗子依旧吱吆摇晃,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裴瓒站在窗前,凝视街面上的落雪,没有率先开口。
沈濯面上不急,沉着目光扫过他的背影,让其余人离开后,兀自倒了两杯热茶。
只是他心里没有面上平静。
一波接一波眼神,裹着绵长的情愫拂过裴瓒,其中还夹杂着些许难平的醋意。
不只是对陈遇晚,还有韩苏。
就算知道韩苏是裴瓒的近身仆从,也还是难以平复心情。
因为沈濯知道,裴瓒之所以会来见他,并不是单纯地记挂他,而是为了陈遇晚。
而且,如果没有陈遇晚,也会因为韩苏,甚至是为了悄悄离开的客栈老板,或者是满城百姓……总之,无论如何都不是单纯地为了他。
沈濯捏紧茶杯,手背上青筋涨起。
脑海中一时浮现许多人,谢成玉,陈遇晚,韩苏……
哪一个都排在他之前,谁都比他重要。
偏生他还什么都做不了。
哪怕是稍稍用这些人进行威胁,裴瓒也会像今时一样,冷眉冷眼地忽视他。
瞧瞧方才护着陈遇晚的样子,巴不得替人承担苦楚,而对他呢,横眉怒视,好像他有多无恶不赦。
沈濯越想越憋屈,眉宇间浮现几分杀意。
可在裴瓒开口的一瞬间,又被很好地遮掩了,抬眸望向裴瓒时,只剩满腹委屈。
“你的腿怎么样了?”裴瓒离沈濯几步远,倚着窗台站立,几缕冷风窜入衣领,提醒着他别被这人的可怜模样懵逼。
沈濯眼底的苦楚一扫而光:“没什么大碍。”
裴瓒:“你笑什么?”
“你还是记挂我。”
裴瓒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回到几秒前扇自己一巴掌。
就不应该提这茬,又让沈濯多情上了。
他也想不明白,再正常不过的一句问候,怎么能让人生出旖旎的心思?
说他记挂,有什么可……
裴瓒忽然摸了摸鼻尖,似乎这两日是多有想起这人。
可归根结底,还不是沈濯跟鬼似的阴魂不散吗?
他想不在意都难吧。
沈濯见他不说话,侧着身面前他,眼神柔和,似乎含了一波荡漾春水:“小裴哥哥方才还顾着我的身份,不想在陈遇晚面前暴露,这不是替我着想?”
裴瓒狡辩:“我怕解释不清,白惹一身骚。”
“我知道,小裴哥哥替我遮掩,是在意我,喜欢我。”
“你听不懂人话?”
眼前的沈濯没有昨日那么激进了。
许是脱离了那时的环境,没有裴瓒的言语刺激,也就没了那份惴惴不安的心急。
更在离开之后,被鄂鸿劝导几句,想通了。
只不过,现如今的不知沈濯是摔坏了脑子,还是转变了策略,竟开始用怀柔政策了,一个劲地说些不着调的话烦他。
眼里虽然没了原本那份阴湿的偏执,但依旧让裴瓒浑身不适。
“能谈就谈,不能谈我就走,不用说这些。”裴瓒态度坚定,不给沈濯任何转圜的机会。
一瞬间,沈濯重振的精神肉眼可见地颓靡了,他低眉顺眼地问:“小裴哥哥想谈什么,要问舆图之事,还是赈灾银?”
都不是。
裴瓒上前几步,没有紧挨着沈濯站立,却也距离极近。
他居高临下,态度也没有丝毫缓和,完全不像是主动提出谈和的人:“别再纠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