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鄂鸿似乎刚刚清醒,躲在角落里颤巍巍地上药。
韩苏则是生死不明,被穿透的掌心依然下滴着鲜血。
他咬咬牙,试图板正侧翻的车厢。
一次没能成功,掌心被压出深深的血印子,裴瓒愣是一声不吭,直到“轰”得一声,车轮落地,才松开了发麻的双手。
可裴瓒不敢就此停下来,甚至都不敢喘息片刻,就立刻冲向受惊的马匹。
借着浑身蛮力,硬把马匹牵回。
裴瓒坐在马背上,胆战心惊地看着浑身浴血的陈遇晚,他牢牢攥着手里缰绳,深呼一口气,扬起马鞭:“驾!”
破空的一声鞭响后,马儿嘶鸣一声,直奔搏杀的人群而去。
蹄铁哒哒,混着震耳欲聋的心跳。
耳边呼啸的风,从山上奔下的呐喊,以及刀剑相撞的嗡鸣,裴瓒都听不到了。
他心里也只存在一个念头,活着。
既然这些人恨不得他埋骨在此,那他就一定要活着离开,活着把证据带离寒州,活着回到京都,再亲口为百姓申诉苦楚,把在寒州的所见所闻,一个字也不落地讲给能主宰一切的人听。
第74章 及时雨
残破的马车, 像是着了魔一样,在呼啸的寒风中冲向激战的人群。然而,不会有人放任裴瓒如此轻易地冲破僵局。
只见最外围的士兵侧翻着刀刃, 倾斜的目光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一眼看上去像是随时准备加入与陈遇晚的搏斗,可实际上却盯紧了背后的不速之客。
忽而,哗啦一声,刀刃直插进车厢之中。
离着陈遇晚不过几米的距离, 那人毫不犹豫地腾身, 一个侧转, 让开了直直冲过来的马车,而后干脆利落地一刀砍向车厢横梁。
砰砰砰——
车厢板接连崩断。
巨大的声响惊乱了马匹的步伐。
原本裴瓒就只是勉强扯住了缰绳, 动作不得要领, 连带着马匹一起僵硬地冲过去。
而马匹受惊后, 他就完全掌控不住局面了。
□□的马匹高抛着马蹄,他大半个身子也一起腾空,还不等抓着马脖子趴下,便直接颠簸几下, 想急急地趴下去也来不及了,立刻被甩到马下。
裴瓒狼狈地在雪里滚了两圈,摔得他眼冒金星,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可他不敢停留片刻,瞥见杀到眼前的刀光, 下意识地侧身躲开。
幸而那人一刀劈在后方的石头上, 给了他反应的机会。
下一秒,裴瓒猛地扑上去,仗着蛮力压倒, 又全凭本能抢过对方手中的利刃,刹那间,手起刀落,灼热的血喷涌而出,将他的一袭素衣染红。
裴瓒懵了,眼里蒙着层血雾。
朦胧之间也只能看见这人突兀的眼白,像是死不瞑目一样,怨毒地盯着他。
他心神未定地僵在原地,似乎没反应过来这人死在他的刀下,僵硬地跪坐着,任由对方温热的血从他的脸上滴落,一滴滴融了周围的雪。
而他眼中的血,逐渐变凉,变成深红的血水,与深色的盔甲融为一色。
“裴瓒!小心!”
听见呼喊,裴瓒都没来得及做出判断,只顾着攥紧手中利刃,“铛”得一声,与身后意外袭来的刀撞在一起。
这一下,使出了十足的力气,撞得他虎口发麻。
裴瓒迅速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再次挥刀。
也不管从前有没有学过武斗招式,此时此刻都无所顾忌了。
双手抓着刀柄就一顿挥砍,毫无章法的动作,把对方打得连连后退,甚至不得不出手格挡他乱来的动作。
可惜,裴瓒终究不是行家。
对方稍微一个侧身便躲开他的全力一击,而后一脚踹在他的胸口,顿时,人便飞了出去。
裴瓒张着嘴,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胸口每起伏一次,都疼得难以忍受。
整个人也仰面躺在地上,像是丧失了行动力,浑身上下,还能灵活转动的,也就只有那双眼珠。
他目光凝滞,似僵未僵,盯着那人的刀,也分不清是谁的血在刀尖凝着。分明前几秒,裴瓒还在用类似的姿势,看着方才那具渐冷的尸身,可现在被注视的就轮到他了。
而那人像是在故意折磨他。
每走一步,速度都要放缓许多,亦或是裴瓒从心底认为自己死定了,才把这人的每个动作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裴瓒是还想再拿起刀来,觉着就算免不了一死,也不能就此放弃。可是刚动了动手指,就立刻被人踩住,冰冷的刀尖也紧跟其后抵住了他的喉咙。
他瞪着眼睛,心脏砰砰地跳着。
完了,彻底完了!
视线落在那狂奔不止的马身上。
脱离了他的控制,马匹拖着车厢,横冲直撞地将围在一处的人群冲散,替陈遇晚争取了片刻的时机。
但刀剑声不休,发狂的马更是四处冲撞着,甚至直接将车厢里的鄂鸿甩了出来。
陈遇晚下意识地去接人,却被人抓住时机,一脚踹中了腿弯。
脱力跪倒,四下的刀便齐齐地抵在了脖子上……
剑影之下,裴瓒与陈遇晚双双被人压着,已然是尘埃落定。
陈遇晚发丝凌乱,却不见半分疲惫,反而满脸愤懑,恨不得只凭一口尖牙,就将这些乱臣贼子生啖了,反观裴瓒,似乎还未从方才动手杀人的事实中缓过劲来,哪怕此刻被压着,眼里也还有几分茫然。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狼藉——
原本狭窄的谷道里积了层厚厚的雪被,可现如今,一眼望上去,凌乱的血染红了大面积的白,鲜明得刺目。
另有几人的尸身横陈在路上,看得人胆战心惊。
裴瓒愣愣地眨着眼睛,眼神茫然无措。
只在心里想着,或许用不了多久,在场的尸身可能就要再多上几具。
他自然不甘心。
可眼下又有什么破局的办法呢?
“别杀他。”
绝境之时,耳朵里突然窜进这么一句。
裴瓒和陈遇晚同时抬起头,愤然的眼神里凭空生出几分疑惑。
只见几步之外的领队推开身前的挡路人,锐利的眼神落在裴瓒身上,上下一扫,而后行至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仅仅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让人了结。
他们可不会认为这人是良心发现,打算留他们一命,更不会觉得是杨驰本就没打算杀他们。
而是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人要使些旁的手段。
逼他们交出查到的证据,或者是逼他们说出日后的计划安排。
那股傲慢的眼神从上方落下,扫过狼狈的两人,忽然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督察院,平襄王府,不过如此。”
“宵小之辈……”
陈遇晚的眼神向下错落片刻,连一分余光也不肯留给眼前这位气焰嚣张的走狗。
不料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生气。
“世子爷?”领队冷哼一声,眼神讥讽,只轻轻抬手就捏着陈遇晚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落在宵小之辈手中,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陈遇晚先是啐了一口,而后牙尖嘴利地讽刺:“你要杀便杀,此刻与我废话,怕不是不敢动手吧?”
“猜对了,我可不敢杀你……”领队眼神微暗,并未说出心中想法。
可他的沉默,却让陈遇晚心急:“你敢!”
裴瓒被怒吼惊到,以为领队什么都没有,没想到陈遇晚平白无故乱了阵脚。
但是不等有人解释,他就猜到背后的原因了。
陈遇晚是平襄王府世子。
现如今的平襄王,也就是陈遇晚的父亲,此刻正在寒州边境,与敌国交战。
倘若陈遇晚被抓的消息传到前线呢?
被一军之帅知道了唯一的儿子被擒,是否还能稳定心性,安心指挥作战?
如果连军中主帅都心乱如麻,被战事之外的事情干扰,那大军又该如何?
“你想拿我当饵引诱父亲?你休想!”
陈遇晚挺直了身子,像只不甘屈服的困兽,在四人的竭力压制下,仍是不断地奋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