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 略微偏了几寸,仅留下渗血的伤痕。
但凡射箭的人瞄得再准一点,他便会当场鲜血喷涌,绝无生还可能。
眼见一箭不中,裴瓒却无所畏惧地站在狭道之中, 没有丝毫退缩, 甚至似乎还有些挑衅的意味。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流星般坠落, 齐刷刷地奔着裴瓒而来。
“你疯了!”
见着裴瓒没有任何闪避,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陈遇晚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按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再接连几个翻滚,躲开密密麻麻的箭雨。
陈遇晚忍不住怒喊:“为什么不躲!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们想要我死!”
“蠢货!你以为你自己死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身后有追兵,眼前有拦截。
又处在这狭窄的山间古道, 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法子能够逃脱。
走投无路了,裴瓒不信他们每个人都能活着离开,更不相信自己顺从了对方的意思, 主动赴死就能让其他人活下去,但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 就是用他自己换来旁人的些许喘息时间呢?
或许只差那零星的时间, 就能逃出去呢。
如果这样的话,死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如果呢,如果你们能走, 死我一个也不算多。”
裴瓒蹙着愁眉,眼里去拧着股不愿屈服的倔强,像是块巨石坠落,让几点沉落的污雪重新被荡起。
陈遇晚被他惊世骇俗言论惊到,心里猛地一滞,按在裴瓒肩上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可是,陈遇晚并未领略到裴瓒的决绝。
或者说完全不赞同。
“你怕了!”
“嘭”得一拳,陈遇晚毫不留情地打在裴瓒脸上。
他紧攥着裴瓒的衣领,一双杏眼里充斥着愤怒,“你明明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人想要你活着,有多少人需要你活着!你现在却想死!”
“我……”
又是一拳,砸得裴瓒热血逆涌。
“闭嘴!你以为死就可以解决一切吗!”
“你死了,所有的事情也不会就此终结!”
“寒州的百姓依然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前线厮杀的将士也会落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陈遇晚声嘶力竭的吼着,声音沙哑,却透着让人折服的穿透力。
像是所有摇摆不定的心思,都会变得坚定。
此刻落进裴瓒的耳朵里,宛如一记定心锤,敲打得裴瓒知道了该如何去做。
他实在不该冒出“死”的想法。
哪怕是为了同伴也不行。
甚至可以说,这一行人里,谁死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他是天子巡按,奉着京都的命令,化作一道惊雷劈开寒州的阴霾。
这一路上,裴瓒已经许给了太多人太多的希望,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回到京都,把所知所得,尽数上报,为寒州引来一场久违的暖光。
而不是甘愿赴死,为了救几个人,断绝更多人的希望。
“你想死,很简单,我就可以成全你,可你身上压着寒州的希望,就应该说到做到。”
“我、我明白了。”
裴瓒咧着嘴冷嘶一声,方才陈遇晚的那拳下手实在是狠,打得他眼冒金星,又呛了些脏兮兮的雪水,冷得牙颤,此刻连话都说不利索。
还好此刻也不是说话的时机。
身后抵着的巨石阻挡了大多的利箭,就算偶尔有漏掉的,也被陈遇晚挥剑斩断。
暂时安全,但不是长久之计。
那些人的箭射完,说不定会投落石块,或者直接杀下来。
这两种可能,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能够应对的。
至于为今之计……
“你不是跟那个幽明府主人说好了,让他安排人手吗?人呢!”陈遇晚仍然抓着裴瓒的衣领,看起来不像是在询问救兵何时道,而像是逼问裴瓒同伙在哪。
“咳!谁知道那混蛋在干什么!”
当时信誓旦旦地许诺,说是一定会安排人手随行。
可现如今他们都快被射成筛子了,也没见着半个幽明府的死士出现。
难不成,沈濯还要骗他一次?
裴瓒心里敲起了怀疑的鼓点,特别是耳边利箭穿石的声音不绝,他便越发忐忑,止不住地怀疑沈濯又一次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就知道那些人信不过,江湖草寇,唯利是图罢了!”
陈遇晚一甩长剑,挽起的剑花折断了几只飞箭。可他抬头瞄一眼,凌厉的怒火被压下去大半,眉眼间多了些谨慎。
山头上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地形对他们而言也没有丝毫优势。
可谓是,天时地利,一样不沾。
除了躲藏逃窜外,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身后,他们跟来了!”
闻言,陈遇晚立刻转身,视线里顿时多出十几个疾驰而来的身影,皆是先前被甩开的那些人。
这十几人看似势单力薄,可后方的山头上还有陈列上百人。
前后夹击,是不给他们留任何活路。
陈遇晚冷哼一声,一把将裴瓒推远,提着那柄锋利无匹的剑,只身站起。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闭嘴!”
不是对手也不能退缩。
更何况,现如今已经退无可退,一味地逃避,只有死路一条!
长剑一甩,激起混杂在泥土中的雪花。
还未等飞溅的泥点落下,陈遇晚便已经冲了出去。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宛如一只轻盈的雨燕,在箭矢中穿梭而过。
银白剑身时不时与箭镞相撞,迸溅出刺目的火花,如同上天垂怜而降下的火种,引燃这片荒芜又荒谬的土地。
铮——
瞬息之间,陈遇晚已杀至敌人面前。
他出手干脆,不似以往那般,在对方之后才循着敌人的破绽出手。
这次没有丝毫犹豫,针对着最脆弱的喉管,挥出长剑。
只听见“哗”得一声,鲜血喷涌。
来不及避开迎面喷出的血水,被浇了满头满脸。
活脱脱的让陈遇晚变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面目狰狞又不知疲惫,以无所抵挡地姿态向前厮杀。
一剑两剑……剑影如飞蚊,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惜,无论他挥剑的速度再怎么快,也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特别是山头上的人马留意到山下的动静,立刻吹响呜呜号角声,陈列在此的士兵齐刷刷地冲下来,乌泱泱的一片以倾倒之势,往山下袭去。
“陈遇晚!别打了!”
裴瓒回望一眼,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数十米外地陈遇晚就像陷入了疯狂嗜杀的状态,不知疲倦地挥着长剑,甚至被敌人所伤也无所谓,依旧使出全力打出下一招。
只见他横剑扫去,逼退堵在身侧的所有人,而后回旋飞踢正中那位领队的颈侧。
这一脚的力道可不轻,直接将人踢得软了身子,全凭着身后的一众手下将人扶住,那位领队才能勉强站稳。
然而陈遇晚的招式还没结束。
在落地的刹那,袖里箭脱手而出,直奔领队首级而去。
“噗!”
可惜,被首领身前的士兵用身体接下。
“陈遇晚!快走!”
裴瓒急得恨不得凭空生出百般武艺,冲进人群之中,将陈遇晚带走。
可他什么都不会,眼见着山上人一窝蜂地冲下,急得满脑门汗水,却没有任何对策。
“你去牵马!”
陈遇晚自然也留意到那上百号奔袭而下的士兵。
可现如今他深陷敌众中心,除非将所有人杀死,否则压根逃不掉,更何况,眼下不把这些拦路的人都杀了,他们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伴着他一声竭力嘶吼,裴瓒也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了,即刻动身往马车那边跑着。
幸亏此时的箭雨已经停下。
裴瓒咬紧牙关,趁着陈遇晚与人颤抖的间隙,竭尽所能地冲向翻倒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