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人压根不理睬他,缴了他的剑,利落地关门落锁,也不管陈遇晚的叫喊,提着灯笼钥匙便走了。
虽然整座兵马总督府都是暖的,柴房里自然也不冷,可这屋里一丝光亮都没有,找个地方坐下,都需要陈遇晚仔细留意窗缝里渗透进的暗光,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前进。
终于,他靠着几个厚重的木箱坐下,紧贴着窗台,刚好有几丝晦暗的光落进来,能让他看见方寸之内的景象。
“嘶……”依着木箱,陈遇晚倒吸几口凉气。
肩膀上的伤口一直没好全,反反复复地扯动,每次都在快要痊愈的时候,重新撕裂。
原本他也准备好好养着的,只是这一路都不安生,好不容易歇了七日,今日却又拿起了刀剑。
甚至,方才还被那士兵不知轻重地按了一下,此时内里的棉布与伤口混在一处,明显的异物感,让他在无人时刻卸下伪装,疼得喊出了声。
陈遇晚略微揭开那处黏连的衣服,挑着布料,慢慢褪下。
顷刻之间,柴房里便蔓延着一股苦涩的血腥味。
移到光下,留意两眼,肩膀的皮肉都泛着不正常的紫红,淡黄色的药粉敷在伤口上,显得泥泞。
他咬紧牙,额头上止不住地冒着汗珠。
却在冷嘶一声后,一声不吭地将所有的痛呼咽回了肚里。
新伤叠着旧伤,只是看着就觉得疼。
偏偏现如今没有更好地处理手段,只能拿出随身的药粉铺上,涂完了药,也没有选择当空晾着,而是欲盖弥彰地将衣服重新穿好。
随着他的动作,银白色的荷包“吧嗒”一声从怀里落出来。
“流雪……”
陈遇晚没忘了正事。
他要用这荷包里的药材香粉,让流雪知道他们遭了难。
虽说,就算不铤而走险地用这荷包里的东西,流雪他们也早晚会察觉到几人的消失,只是时间不确定,半个时辰或是三五天都是可能得,而找到他们可能要更久些。
怕到时候,就算找到,也只能是收尸了。
陈遇晚将荷包打开,凑近仔细分辨着,有几位药材他也识得,可混在一起便不知道功效了。
幸好,动身前往此地的路上,流雪跟他一一解释过。
只见陈遇晚倚在深色木箱之下,面色偷着股不堪一击的苍白,本就算不上太高大的身材,瞬间被衬得脆弱渺小,拿着荷包的手更是一颤一颤地抖着,目光也分外小心,生怕将里面的香粉撒出来。
他将荷包放在鼻下,深吸了几口,眼前便有些发晕。
香气萦绕鼻尖,一时有些恍惚,似乎他所在的并不是昏暗得柴房,而是趁着没人悄悄走进了流雪的房间。
他的眼前分明什么都没有,脑海里却浮现一道白色素影。
连记忆里的话语也浮在耳边。
“我不要你的东西。”
“为何?”
“无功不受禄。”
“可您曾想救我出寻芳楼。”
“我没有做到。”
那时陈遇晚说完,两人沉默了许久。
窗外呼啸的风,吹动那日的记忆,他听到流雪说:“有心足矣。”
“有心,便是十余年也不曾忘。”
一时间,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的陈遇晚,都怔住了,努力地分辨着流雪话中的深意。
但他不敢确认,眼前的女子,是不是与他阴差阳错地错开了两次。
或者是,更多次。
朦朦胧胧,陈遇晚听到久违的称呼。
流雪那双素白纤细的手,轻按在他肩膀上:“伤口又严重了,让流雪替您处理一下吧。”
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现实。
只是陈遇晚自己的手同样按在肩上,无意识的时候重重按了一下,立刻疼得他清醒过来。
他恍惚地打量着周围,眼里还带有些许迷离。
全然没想到,仅是隔着布料嗅了一次,便有些意识不清。
不难想象,如果这东西按照流雪的说法,混了血气挥发出去,还不知道能迷晕多少人。
那时候,听流雪这么说,陈遇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它派上用场,现如今,他算是清楚了,不仅是今日这般境地,还有受了伤,无可奈何的死境,鲜血渗入其中,照样可以为自己搏得几分生还的可能。
“流雪姑娘,多谢……”
陈遇晚利落地咬破了手指,将伤口直接按在其中,甚至还用力挤压着。
一处不行便再咬开一道口子……
直到屋中被血腥味和药香味挤满,再看一眼靠在木箱下的那人,不知何时昏死过去。
可是本人并未察觉。
他低垂着头,眼神涣散,像是失去了意识,却始终倔强地半阖眼皮。
也不知维持了多久,脸侧突然传来些许凉意。
“这次是我来得不巧。”
门窗大开,天色依旧阴沉得分不清昼夜,而在失去意识的陈遇晚面前,突然多了位清丽的女子,处在晦暗之中,如同来影无踪的幽魂。
流雪轻轻勾着陈遇晚的脸侧,腕上的银白色小蛇吐了吐鲜红的芯子,探着气味,顺着陈遇晚的身体盘到荷包处。
而她也不做制止,反倒是用指尖缠了对方几缕凌乱的发丝,动作缓慢地绕去耳后。
顺带着将目光落在他有些松散的衣领上。
“你们去找公子和裴大人,这里我来应付。”
随意吩咐,遣走了屋外的死士。
流雪却并没有急着唤醒陈遇晚,而是确定众人离开之后,不动声色地褪下他的衣服。
如她猜得那般,陈遇晚肩上的伤口又撕裂了。
流雪念着,每每同裴瓒出去,陈遇晚总要多受一次磨难。
分明那小裴大人也不是不知体恤强人所难的人,可陈遇晚就像是没长嘴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
流雪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一阵绞痛。
偏生又说不得什么。
最后她也不过是微微蹙起眉,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将潦草处理的伤口仔细包扎一番。
指尖滑到衣裳深处,层层叠叠的棉布紧紧缠绕。
流雪想往里处探一探,但是刚在外沿摩挲一圈,手指便被抓住。
陈遇晚聚起些许精神,凝神看着眼前的流雪。
“我还醒着?”
“是您醒来得很快。”
流雪给得香粉药效十足,寻常人浅浅闻一下也要昏上数个时辰,不过她记着是陈遇晚贴身用的,必然不能在关键时刻害了自身,于是便兑了几味醒神的药进去,只要贴近荷包,便不会被其所害。
“你来的也快。”陈遇晚的意识还不太清醒,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竟攥着流雪的指尖没有松手。
“还是这般不顾自己的身体,如若落下伤疤……”说话间,流雪贴上他的额头,沁人香气席卷而来,即刻便在心间占据一席之地。
“姑娘,你逾矩了。”
第84章 闹鬼
暮色迷离。
西天边仅余着一道艳色的晚霞, 藏在无尽阴云之中,遮遮掩掩,看不真切。
却留着些许引人遐想的光彩, 让人频频抬头远望。
廊下的沈濯正是如此。
他倚靠着身后的楠木柱,离着几步远的正屋里,放出几道光亮,映照出零星的珠光宝气。
简单的一眼,便足以知道他未曾受到苛待。
而沈濯呢, 也不在乎自己被关在兵马总督府的哪间院子里。
反正整座府邸的俯瞰图在手, 想要出去也不过是动动力气的事, 算不得什么要事。
杨驰更不敢真的怠慢他。
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两人心知肚明地演了场没有剧本的戏, 互相提防, 互相算计, 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事进行了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争锋,最后的“受害者”,恐怕也只有裴瓒和陈遇晚。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突然的阴天, 把所有人圈回这府中。
“主人。”一道黑影蓦地出现。
散乱的视线凝聚到来人身上,沈濯懒懒地垂下眼皮,将裴十七上下一扫:“不去找他, 来我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