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交给裴十七的任务,向来都是以保护裴瓒为先。
他还下过命令, 就算是裴瓒站在与他完全相对的立场上, 也要优先保护裴瓒,甚至是伤了他这位主人也无妨。
可自从来了寒州,十七便常常不在裴瓒身边。
不是阴差阳错地被迫分开, 就是为着琐碎的原因,不情愿跟在裴瓒身边,有时候连沈濯的差遣也不听,像今天这样匆匆瞧了一眼便走。
再这般下去,沈濯就得考虑修整修整裴十七的气性了。
“大人休息了。”
“他倒是安稳,丝毫不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
裴十七略微低头,有些心虚。
去时,屋外风声响动,隔着走廊向屋内张望一眼,薄窗上烛影晃动,并不见屋里人在做些什么。
不知是否有意,裴十七并未刻意留心,都未曾走近,便离开了。
此刻,沈濯的目光如一把明察秋毫的镜。
仅一眼,便将裴十七躲躲藏藏的小心思看得透彻,但他没有即刻出言责备,而是幽幽地目光,转了几圈,摩挲起手指上的扳指。
“十七,你说我与杨驰的私事,他到底会不会追究。”
“应当不会。”
【心思坦荡,不对,心胸宽广……】
【大人应该完全不会在意主人的事吧。】
不在意,和不追究相差得太远,也并非沈濯想从他这里听到的答案。
沈濯扶着身侧的柱子,略微正了正身形,看似要往屋里走去,实则原地蹉跎了半步,停下来后怔怔地看着冷硬的石阶。
“我在寒州,所作之事绝不无辜,若是被裴瓒知道了——”沈濯一声长吟,刻意地停顿下来,视线也从上而下望着不在状态的裴十七,“他如果知道了,必然会觉得我和杨驰是一类人,同样的十恶不赦,不可原谅。”
听闻此言,裴十七瞪着茫然的眼睛,看向沈濯。
他听不出沈濯话语里的试探。
只是从本心里觉着,如果沈濯早知道寒州之事会惹得裴瓒不快,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露面,就算是出于为裴瓒好的想法,也不应该不计后果地将其拉入局中。
裴十七理解不了沈濯所作的这一切,更不明白那些云里雾里的爱情到底象征着什么。
他只是觉着,裴瓒对待沈濯,似乎并没有所想的那般在意。
否则,怎么会一次次地无动于衷呢。
裴十七还在思考该如何回应沈濯的问题,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心声已经被毫无保留地听去。
“罢了。”沈濯突然转身,“流雪那边可准备好了?”
“一切均已安排妥当。”
“那便动手吧,不必再给他留活路了。”
沈濯晃着步子,安然地走进屋中,用短短几句话,便安排了杨驰的下场,而他自己,浑身上下却见不得半分紧张。
“是,十七知道。”
话音刚落,裴十七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连带着傍晚时分,那一抹惨淡的霞光,也一起消失。
似乎是夜深了,院里院外一片静谧。
偶尔能听到深巷里的几声犬吠,除此之外,就连熙熙攘攘的街上,也是安安静静的,什么声响都没有。
直到后院门里,倏忽一道凄白身影飘过,才引得几人呼喊。
“方才那是什么?”
“你看错了吧,我怎么没见有东西。”
值班的两人挑着红灯笼往院门处张望几眼,并没发现异常。
可周围的气氛被几句话弄得有些紧张,见状,两人便又挑着灯将角落里探照一番,仔仔细细看下来,才算安了心。
正勾肩搭背地准备离开此地,一道突兀陌生的人声突然窜了出来。
“二位大哥,等等兄弟。”
两位府兵一起回头,并不见人影,心里正奇怪呢,其中一人的肩膀突然被拍了拍——
只见,原本从后院小门处飘过的凄白人影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掌袭去,其中一位府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声,就直接被打晕。
而另一人,死死盯着那白如墙灰毫无血色的人脸,吓得双腿颤抖,喊不出一句话。
直到凄白人影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晃!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座兵马总督府。
“别弄死他。”
那道凄白色人影之后,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提醒着身前的人别把眼前的两位府兵吓死了。
人影闻言,略微松了松府兵的脖子,留给对方些许喘息的机会。
而后,他像是恶作剧似的,凑到府兵眼前,瞪着猩红血眸,阴森地笑了两声:“怎么样?我这装扮不错吧?够不够将你们大人吓死?”
“装神弄鬼。”回应他的还是身后那人。
他身后的死士警惕地瞧向四周,确保没人之后,将昏迷不醒的两人拖到墙角。
方才那声惨叫已经喊了出去,应该能被不少人听见,想必片刻之后便会有人来此处探查,届时就是他们行动的最好时机。
“没想到堂堂寒州兵马总督,居然怕鬼?”
“作恶多端,自然怕被不干不净的东西找上门。”
“那咱们主人?”
“动身吧,你若是再多说一句,就算是那位大人替你求情,最多也只能给你保个全尸。”
“……”
夜色深沉,不少人寻找动静找到后门。
一时间灯笼火把齐齐出动,将方寸的地方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许是主人家作的恶,他们这些忠仆也略有耳闻,并且一起跟着忧心,恨不得连砖缝里都探照一番,将鬼鬼祟祟的东西揪出来。
可无论他们怎么找,都没发现可疑之处。
“在这边!有人昏倒了!”
“快把他们叫醒!”看似是管家身份的人 ,挤过簇拥着的人群,走到那两人面前。
正当摇晃着那两人之时,墙上瓦片突然松动,碰撞着响了两声。
“什么人!”
“喵——”有些狰狞的喵叫传进所有人耳朵。
“赵管家,是猫!”
“猫?”赵管家低头思索。
处在寒州,这种小生灵挨不住严寒,也没有食物来源,为此在野外并不多见。
而在兵马总督府中,更没有听说有谁养了猫。
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此呢!
没人瞥见墙头上的生灵究竟是何东西,但赵管家当机立断,直接拽住了位年轻的小厮,喊道:“有人闯进来了!快去禀告大人!”
小厮想都不想,抓住了眼下的机会,拔腿便跑了出去。
但才蹿进竹林里没几步,耳边尽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念及先前昏迷的二人,一时定住了脚步,犹豫着不敢上前。
正当他在琢磨,要不要一股脑地冲过去时,那些细碎的声响突然放大。听上去,就像是冷硬的皮货面料摩擦过干枯的竹叶,直把人听得头皮发麻。
小厮咬咬牙,试图闭着眼走过去。
但还未来得及行动,几步之外的石子路上,突然出现一条银白色的小蛇,从路沿爬到正中,甚至还像是受人命令一样,嘶嘶得故意冲他吐着猩红的芯子。
“赵叔!赵叔有蛇!”小厮当即连滚带爬地跑回去。
只是那一条银白小蛇也不成气候,哪管什么仙不仙的,让人挑了扔出去便是。
偏生,随着那条银白小蛇的出现,整条石子路上全都爬满了蛇,大的小的,各类花色,一个个的都明目张胆地横在小道上,故意阻拦去路。
管家赶到一看,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拦着人连连后退。
可眼前的这些生灵像是通了人性,又受人派遣,竟在故意慢悠悠地朝他们逼近。
“赵叔,这该怎么办!大人那边还没人去通传啊!”
赵管家面露惭色,面对小厮的质问,一时慌了神。
他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
就算跟在杨驰身边久了,帮衬着遮掩了许多恶事,也仍旧没有被莫须有的事情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