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被掐的那人双目翻白,几乎要晕死过去,他的同伴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那细长的双手都在杨驰的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了,杨驰也没有半分松手的迹象,拼尽全力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裴瓒觉得是时候站出去了。
可他挣了挣手臂,还被沈濯牢牢攥着,回头扫一眼沈濯,对方也没有任何出手相救的打算。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打算出手?”
“何必心急呢?”沈濯轻轻地一句,全然不把手底下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裴瓒微微蹙眉:“你的人,都见死不救?”
“我的人?”沈濯故意拖长语调,将他的话重复一遍,像是反反复复地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揉碎,最后浅笑着说道,“那大人帮帮吗?”
未等裴瓒想明白要帮什么忙,他整个人已经被沈濯推了出去。
从角落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其他三人必然都看见了,特别是杨驰,眼里的凶光更甚,像只许久都未进食的恶狼,只差在一瞬间遵循本能扑过去。
“我就知道!什么鬼啊神啊,都是你们来诈我的!”
杨驰放开那陷入昏迷的人,随手一扯,仗着悬殊的力量,像扔开一件杂物似的将另外一人轻松甩开。
他狞笑着起身,头发散乱,里衣上也沾了些脏东西,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久居高堂的兵马总督,而是不知名的小混混或是山野绿林。
“没想到啊,堂堂御史,也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被指名道姓地骂着,裴瓒没露出半分慌乱,盯着步步紧逼的杨驰,反而神态自若地回怼着:“你怎么不说,是老天都看不过你的所作所为呢?”
“老天看不过我,早就叫人收了,何必等到今日!”
听到这话,裴瓒没由来地淡漠一笑:“今日,我不是在此吗。”
杨驰突然停下来,眼里凶光消退,多了些怀疑。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踏入大人的地盘。”此刻裴瓒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
今日,他并没有十足地把握。
进入那间酒楼,是完全无心的,被杨驰盯上并带回府,也都是无奈之举。
他无法反抗,才不得已这么做。
而现如今,说出来的话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裴瓒为了面上更自信些,私底下悄悄捏起了拳头:“大人也不想想,这兵马总督府的里里外外都被布置得如同铁桶一般,比起皇宫也不承多让,可怎么就让我的人闯进来了呢?”
他故意把幽明府所作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又明目张胆地扫视着周围的火光。
最后,似笑非笑地对上杨驰满是血丝的双眼,轻轻地嗤笑一声:“大人,放火烧府,装神弄鬼,如果不是将你这固若金汤的府邸摸透了,我怎么敢做这一步呢?”
“你……”杨驰像是气到了极点,反而说不出话,盯着裴瓒看了好一会,才道,“幽明府的那个果然与你有勾结!”
“大人怎么想都好,只是如今,里外我已布下兵马,您已无处可逃。”
“兵马?”杨驰根本不敢相信。
虽然这兵马总督府已经成了筛子,可到底还是他的地盘,怎么就被裴瓒布置了人手呢?
不料裴瓒轻轻一笑,说道:“我奉陛下之名前来,怎么会只身一人呢?况且,你都知道我身边那位是平襄王府的人,怎么就不敢猜猜,大军陈列寒州边境的真实目的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寒州的位置如此重要,大人又统管寒州兵马军务,在陛下心里的分量可是不轻啊!”
言外之意便是,就算皇帝视他为逆贼,派兵镇压也是正常的。
这番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杨驰必然不信,可这些诓骗人的话语,偏生是从裴瓒这个巡按御史嘴里出来的,就算是假的,也多了几分可信度。
“怎么会……”杨驰摇着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仿佛走投无路,再也没有旁的手段可使。
见他这幅样子,裴瓒居高临下地问道:“大人,还要垂死挣扎吗?”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沉默。
终于,裴瓒松开了一直紧攥的手。
他面上瞧着镇定,他心里却怕得要死。
怕眼前这疯子,一句话都不听,就要冲上来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面前已经没有旁的人可以依靠了。
幽明府的那两位死士,为着要扮作鬼魂的缘故,挑选的都是身量纤细轻功极好的,而不是武功非常的存在,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而他身后,也只不过是沈濯一人。
若是沈濯出手或许可以保他一命,但裴瓒总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好在,有着巡按御史的身份加持,杨驰轻信了他的满口谎言,当真觉得他能冲破兵马总督府的层层守卫,还在府中设下这针对他的鬼神局面,又能说得动皇帝,派下重兵前来缉拿。
说到底,杨驰终究没能逃开心中的畏惧。
裴瓒望着跪在地上的人,不管从前的杨驰在寒州如何得势,往后他就只是败者。
第89章 辞别
庭院深深, 明月皎皎。
斑驳的松影垂落在小院石砖之上,轻轻摆动几下,坠落几根微不足道的松叶。
绵绵的风吹过, 随着突然到访的客人,将苦涩淡雅的松柏气味吹进开窗的屋内,同时也将明晃晃地烛火吹得摇摆。
裴瓒坐在书桌里,看见来人,他只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揉揉酸涩的眼睛后, 便迅速低下头, 翻看着这兵马总督府里的账本册子与各类书信文书。
陈遇晚咧嘴一笑,迈着豪放的步子, 像一缕旋风似的冲进去。
自从几日前, 杨驰被吓了一通, 失魂落魄地被擒,陈遇晚的脸上便再也看不见半分苦涩。
而在杨驰内院里翻出跟大军中细作密谋的书信后,他的心情便更是畅快。
先借了几位幽明府的死士,派他们不停蹄向前线军中发去信函, 叫他的父亲平襄王务必揪出书信中所提及的几人,之后便开始清点这些年杨驰吞下的赈灾银钱、军中费用和民脂民膏。
整日忙得晕头转向,他却好似乐在其中。
然而, 比起陈遇晚,裴瓒整理杨驰一案时, 却满脑门官司。
不仅为眼下的案子发愁, 更是时不时地神游天外,被旁的人和事困扰。
陈遇晚一进书房,直奔书桌而去。
这间屋子算是府中账房先生的书房, 装饰得本就不算华丽,现如今裴瓒为了好摆弄那些整理出的证据,索性叫人把所有多余的陈设都搬了出去,只留了书架和桌子。
裴瓒坐在简陋地书房里,并不觉得有半分不妥。
反而像是回到了那些不属于他的书院记忆里。
只是陈遇晚站在书桌旁看了一圈,撇着嘴说道:“这间屋子,比起杨驰的书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裴瓒没有搭理他,而是抬抬笔,又落下几个潦草得辨认不出的字。
陈遇晚继续道:“他那间主院我去看了,富丽堂皇得很,陈设规制,就连我们平襄王府也比不上,许多新奇的东西,我更是见都没见过。”
“都烧成那样了,你也能看得出来?”
火灭之后,裴瓒带着人去抢救物件,除去些耐烧的瓶瓶罐罐外,大多数东西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至于陈遇晚说的奇珍异宝,更是不知早在合适就变成了灰烬。
“在被烧之前啊。”陈遇晚拖了把椅子,神态自若地坐下。
反观裴瓒,听完他这句话后,原本的倦怠一扫而光,即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问道:“你之前去过杨驰的院子?何时去的?”
“在府中大火烧起来之前……”
陈遇晚也说不准那是什么时辰,颇为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后,把流雪找到他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讲了个大概。
从他以血激发药性,引来流雪的小蛇,到撑过昏迷时刻的恍惚,彻底清醒后随着幽明府众人摸向杨驰的院落,跟着他们装神弄鬼,吓得杨驰惨叫连连,再被他的一把火困在院中……唯有一点不完美的,便是那把火没困死杨驰,反而不慎叫人跑出去了,好在幽明府的死士轻功了得,将人吓唬了一路,又跌跌撞撞地把人逼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