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百思不得其解, 忍不住对着寒风喊了声。
沈濯却没有立刻回应, 连速度也未减分毫, 最多也只是偏过头,用眼神撩拨裴瓒几下, 再伸出手, 虚虚地遮掩住口鼻, 示意他不要顶着风说话。
“……”对方送来的秋波,裴瓒只当没看见。
他兀自哑了声音,憋着一口气向前行着。
时不时出些小意外,难以掌控这身价昂贵的马匹, 但好在出发前,沈濯手把手地交给他要领,加之现如今的速度不算太快, 他也能勉勉强强跟上前面的沈濯。
绕开大道连通的城镇,穿过林间小路, 马蹄压过积年累月的枯枝, 发出簌簌声响。
再横过枯涸的河床,牵着马走上崎岖难行的山间狭道,裴瓒险些怀疑, 沈濯是不是故意带他走这些偏僻难行的道路。
可是不过半日,尚在正午时分,他站在城外遥遥一望,便看见了寻芳楼那在阳光下映着金光的楼顶。
他在心里暗自惊讶,沈濯到底是对寒州有多熟悉,才能找到并记住如此多的小路,带他快速地到达寻芳楼。
不过,裴瓒并没有出口询问,默默地把这心思憋在心里。
只是碍不住沈濯随时随地留意着他的心思。
听见那几句惊讶的心思后,沈濯下了马,顺手牵住了他的缰绳,向城内走去的同时,解释道:“你没到寒州的那段日子,我常常从兵马总督府前去寻芳楼,来往的次数多了,便摸索出一条近路,虽然难走了些,却要快得多……”
裴瓒忽然俯下身,视线几乎与沈濯齐平,盯着对方,眨巴几下眼睛,一针见血地问道:“你频繁往返于两地之间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小裴哥哥。”
早知道沈濯不会正儿八经地回答,却也没想到这也能扯到他身上。
裴瓒顿时有些茫然,一字不差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你分明是为了你自己,少跟我扯上关系。”
“大人真是无情,我的事不就是大人的事吗?”
听出对方调侃的意思,裴瓒二话不说就把沈濯手里的缰绳拽了回来,连当牵马官的机会也不给,甚至仗着人在马上,马术又刚刚熟练了些,干脆扬起马鞭快速抽打几下扬长而去,任由沈濯在后面苦苦追赶。
今日晴明,天气不似前几日那般古怪无常。
临近城门,缓缓地驾马而去,吹在面上的冷风也缓和了许多。
只是有一点不好,马蹄稍微踢踏几下,路面上便扬起一溜灰尘,远远地看着,裴瓒好似腾云驾雾而来的。
“拜见御史大人。”
城门楼下两个守卫看清来人后,急匆匆的几步迎上去,向着裴瓒恭敬一拜。
裴瓒没摸清楚状况,不清楚眼前两人为何能认出他的身份,就连翻身下马的动作也停住了,想着扭头问一问沈濯,却发现这人似是预料到眼下的情形,故意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丝毫不着急。
瞧着沈濯是指望不上了,裴瓒对着二位守卫,略微有些严肃地说道:“不必多礼。”
“敢问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这本不是守城士兵该问的问题。
裴瓒向提问的那人脸上扫了一眼,觉得对方并非是在冒昧地打听行踪,反而,对方的眼里绽着缕奕奕的光,像是对他的到来期盼已久似的。
远远地就能将他认出来,还期待他的来到……裴瓒回想着他在寒州做的事情,虽然是得到了些许百姓的称赞,但应该还没到这种地步。
就算是杨驰落马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人把这些都归功到裴瓒的头上,可寒州的灾情没有解决,赈灾银下落不明,依旧有大把的百姓挨饿受冻,他就更不至于受到如此对待了。
“大人莫怪,小人并非有意探听大人行踪。”旁边那位看起来略年长的守卫瞧见裴瓒眉宇间带着不解,知道自家兄弟失了分寸,便连忙站出来解释,“只是听闻大人在旁的县镇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为大家所称赞,今日得见,一时失了礼数,还往大人莫要怪罪。”
“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这话听的裴瓒更加迷惑。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
这些日子他都在忙着处理杨驰留下来的烂摊子,根本没时间分心管旁的,甚至就连府上的一些官员门客都没来得及见,哪里能去开仓赈粮呢。
他再度抱着疑惑地态度回头望了眼,沈濯依旧是不紧不慢地牵马走着。
裴瓒摇摇头,虽然沈濯这些日子没怎么见到,但架不住日日都有人来向他提及沈濯身在何处,不说没时间做这些事,就算是有闲暇,他也觉得沈濯不像是能做这种善事的人。
那就是陈遇晚?
可陈遇晚才走没多久,就算有这份心思,也万万做不到。
思来想去,裴瓒只想到一人——
俞宏卿。
算算日子,俞宏卿也做了半个月的县令,对着县衙内的一应事务理应清楚了,加上俞宏卿本就正直心善,开仓放粮这种份内之事暂且不提,就算是自己拿钱贴补,俞宏卿也是能做出来的。
更何况,裴瓒先前让客栈老板去找前任县令,应该也有了眉目,说不定就是那位老前辈在背后指点的。
只是不想,这件事到最后居然成了他做的。
现成的名声落到裴瓒头上,不知为何,他反而有些担不起。
看来回程的时候,或许可以绕道去瞧一眼了。
裴瓒心里这般想着,干脆也对他们二人道出实情:“此番前来是要暗访寻芳楼。”
一听见寻芳楼的名字,两人立刻拘谨地低下头,眼神也变得飘忽,裴瓒对此也可以理解,毕竟寻芳楼在百姓眼里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没几人知道背后的实情。
而他作为一时名声大噪的好官,自然不应该如此高调地白日到访。
只是不等他解释,便有一人说道:“大人,近日寻芳楼易主,很不安稳,听闻还闹出好几条人命……”
“易主?”裴瓒只听沈濯提过几句,千面红已死,不过这也不是最近的消息,不应该在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他思索片刻,问道,“闹出人命,当地的衙门官差呢?无人来管?”
“这……小人并不清楚衙门的兄弟是如何行事的,只是那寻芳楼外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各个都持着刀,根本不让外人靠近,连县令老爷都不敢轻举妄动,那闹出人命的事,也是街巷里传的风言风语,具体怎么回事,小人实在不知。”
“哦,我清楚了。”
提及寻芳楼外围着人,裴瓒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幽明府。
刚好此时沈濯慢吞吞地走来,刚靠近就想再担起那牵马官的职责,伸过手去,沿着裴瓒的手去摸缰绳,不过这次裴瓒碰都没让他碰,直接驾马走人。
在寻芳楼外搞这么大的阵仗,裴瓒都险些以为寒州还有第二个杨驰,不料竟是沈濯搞的。
想来沈濯事笃定了他会走这一遭,便故意派人提前围了,做得声势浩大,才好叫人看出他的光明磊落,没有丝毫的私心。
这厮还真是想方设法在他面前遮掩,试图以此来让他遗忘那些见不得人的恶事。
可越是这样,裴瓒越对沈濯做的事好奇。
他高高扬起马鞭,盯准了寻芳楼的方向,一鼓作气,疾驰而去。
果然如他所料,还没真正地靠近,只是远远望了一眼,裴瓒便笃定围在寻芳楼外的一干人等尽是沈濯的人。
而等他揣着疑惑的心思缓慢靠近后,当着几位行人的面,那些人齐刷刷地面向他,从最后放走出个小首领似的人物对着他恭敬一拜。
“我等在此久候大人了。”
裴瓒没应对方这句大人,兀自冷着脸翻身下马,这次翻身到一半,他便听到几位路过的行人在切切私语。
“这是那位京都前来的御史大人?”
“不是说他为官很正吗?还在旁的镇县救济百姓,怎么在咱们这里,先把寻芳楼围了呢?”
“这些做官的,哪有什么好人,都是一路货色……”
听着这些话,裴瓒落地时险些没站稳,幸亏抓紧了马鞍才不至于摔倒,而他稳住身形后,微微扫了那几人一眼,把这些不太好听的话拾进心里,顺带着骂了沈濯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