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亲临
裴瓒将身边的人都遣走了, 陪在身边的也只有鄂鸿一人。
他倒不是像信任韩苏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任着鄂鸿。
而是身在陌生的环境,周围没有熟人, 吃穿用度也都由人掌控着,实在是不够安全,索性留个懂医术的在身边,必要时刻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他派出去的人也走了四五日。
这几天里,除了裴十七送回来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外, 旁人那里都是静悄悄的, 就连裴瓒所在皇庄的管家理事也不怎么打扰他。
一来二去, 裴瓒反而落得清净。
不过他在寒州忙碌惯了,一时让他闲下来, 反而不自在, 每日便在庄子里四处闲逛, 或是到山间走走,瞧瞧满山的红叶,打探着庄子的情况,同时又思索着玉环一事。
据他了解, 这所皇庄是太后娘娘名下的田产,每年的收获除了缴税的那部分外,都是要充入太后的私库。
只不过听此地庄户人家的说话, 每年从宫里来巡视的人并不多,大多也都是走个过场, 从来没有大招旗鼓地插手过庄子上的事务, 此地的主管们也不是太后派来的人,反而多半都跟长公主有着匪浅的关系。
与长公主有关,可将他安排在此的人却是皇帝身边的孟公公……
裴瓒一时有些搞不清他们之间弯弯绕绕的关系。
按理说, 太后身为长公主的生母,偏心她一些,将私库里的庄子给她也无伤大雅,可孟公公又是怎么回事呢?
裴瓒百思不得其解,只念叨着不要过多插手皇家内事。
他甩了甩袖子,便将心事搁置,懒散地躺回藤椅上,拉了拉身上的薄毯,手中捏着几片碎玉,空落落的眼神落在成堆的黄叶上。
天气越发凉了,京都也是如此。
“大人,怎么愁眉不展?”
鄂鸿端着盏热气腾腾的药膳汤出门,一抬眼就看见藤椅上毫无精气神的裴瓒。
自从来了庄子,鄂鸿像是领了命令似的,对裴瓒每日地膳食格外用心,甚至时常亲自下厨。
可是他细心喂养的人,并不给面子。
非但没有恢复以前那般精神抖擞的模样,反而整日郁郁寡欢,眉头也总是不经意地凝着。
好比现在,裴瓒穿着一身柳青色的长衫,用料裁剪都是极好的,衣裳上绣的花纹也衬他,安安稳稳地躺在藤椅上,一眼望过去,衣衫泛着莹润的光,衬得他好似位清雅的公子。可惜他身形窄瘦,撑不起衣裳,显得他并不雍容,也没有富贵的气态。
特别在裴瓒听见鄂鸿的声音后,微微偏过头,眉头紧蹙,凸起的眉峰加重了他的愁情。
仅一眼,鄂鸿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乐呵呵地将热汤放在桌上,说道:“大人一味地担心别人,反而不利于自己的气运。”
“先生还信这些莫须有的?”
“医与巫向来是不分家的,医从外治病救人,巫从内宽解人心,又为着‘百病由心起,治病先治心’,所以信一信也未尝不可。”
裴瓒垂眸扫了眼冒热气的药膳汤,闻着空气里与檀香混在一起的复杂药味,他不禁耸了耸鼻尖,连忙说道:“我没病,先生无需再准备这些。”
鄂鸿却说:“大人身体康健,只是心情忧郁。”
裴瓒言语刻薄,表露出几分抗拒:“喝了这些也无济于事。”
“大人近些日子不仅劳心劳神,还时常记挂公子,处在凉凉秋日,若是不注意保养,只怕离着病气袭体也不远了。”
提起沈濯,裴瓒虽没有说话,却是毫无善意地瞪了鄂鸿一眼,似是在埋怨对方多嘴多舌。
而他瞪完之后,想着鄂鸿总有说不完的道理来劝他,现在不喝也逃不了下一次,于是他端起海碗,将颜色怪异的汤水全部吞咽下肚。
比起前几次那些奇怪味道的药膳,这次的味道更不好。
腥气很重,不知添了些什么奇怪东西。
鄂鸿瞧他难看的脸色,赔着笑:“大人别嫌弃,虽然味道不好,可用得都是真材实料,保管药效十足强身健体。”
裴瓒没有开口,只掀了薄毯坐起身来,忍耐着那股奇怪的味道。
“天色还早,大人不妨去山中走走,散散心,回来之后,汤泉应该也打扫妥当了。”
鄂鸿将一切都给他安排妥当了。
可惜裴瓒懒得动,压根没有那份欣赏山中秋景的心思,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打算挪回屋里去。
鄂鸿并不随他的意。
跟在他的身后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说的话也无凭无据,让人摸不着头脑,乍听起来便觉得是随口胡诌。
可到最后,也成功地将人念叨烦了,逼得裴瓒跑出去躲清净。
该说不说,这皇庄虽背景成迷让人心里难安,但风景实在是别致。
还未真正地踏入山中,只在山脚下隔着院墙遥遥眺望,飒爽秋风送到脸上,让人清爽许多,似乎连日的烦心事都被吹去了大半。
入目,漫山遍野的红,并非春日的花团锦簇,却更加灿烂。
加之丝丝凉风吹来,鼻尖萦绕着草木清香,替代了药膳汤的腥气和打着静心名义的檀香气味,行在其中,踏上干枯的残枝碎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与不多的鸟鸣相合,不知不觉,山林更显静谧。
红玉山也不算高,顺着专门上山的小路,从下到上也不过个把时辰。裴瓒尚未有所察觉,便已经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站在树下空旷的地方,遥望俯瞰,整个皇庄尽收眼底,从密密麻麻的农家院子到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似乎一切都逃不开他的眼。
然而,裴瓒刚收拢视线,扫过红玉庄前的道路,凑巧就瞥见一趟规模齐整的队伍。
八匹高头大马在前,明黄顶的轿撵在后。
细细看去,马上人不仅执着锦旗,还都是甲胄齐备的卫兵,而那顶华贵的轿撵后面,更是跟着十几位宫装女子,各个梳着齐整的发髻,戴着一模一样的珠花,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是什么皇亲贵胄亲临?
裴瓒即刻警醒,想马上下山。
可是还没等他迈开脚步,就看见鄂鸿急匆匆地从院里窜出来,恭迎对方的大驾。
虽然行动急切,但准备得妥当,一瞧就是提早预备好的。
看来把他撵上山也是早有预谋!
见到这场面,裴瓒停了下来,妄图确认一眼轿里人的身份再走。
可是他离得太远,暂且不提能不能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关键是轿撵里的尊贵人物只掀开了轿帘,连手腕都没露出来,矜贵地在轿撵里跟鄂鸿说了几句话,一刻也不曾露面。
见着轿撵直接抬进院子里,被房屋挡住,裴瓒也只能快速下山。
揣着疑惑的心思,他急急忙忙地跑下山,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同时,也没忘了将鄂鸿狠狠地骂一通。
果然跟沈濯待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越老越混蛋!
皇亲国戚到访庄子,居然都不知会一声,反而将他骗上山!
这老头,只怕心都是黑的。
裴瓒脚步不停地往山下跑,一刻也不敢歇,幸亏台阶小,他跑得也还算稳当。
不然只凭他慌里慌张的动作,怕是要一不小心摔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裴瓒扒在树后瞧了几眼,没看见那些侍卫宫女,幸运的是,庄子也没有后门,直接与红玉山相连,他也无需小心谨慎地叩门,而是直接从小道溜了回去。
只是,才想顺着偏僻的小路回屋,拐角处却突然冒出来一位宫女。
“是谁在鬼鬼祟祟的!”宫女一声呼喊,气势很足。
裴瓒以为那大人物来了偏院,而自己的举动又冲突了对方,当即拱起手行礼。
那位宫女却缓了语气:“原来是小裴大人。”
裴瓒听到这称呼,猛然抬起头,觉得眼前的宫女有些眼熟,就连对方身上穿着的宫装也很是熟悉。
多瞧几眼,似乎是长公主府里那些样式。
来到红玉庄的竟是长公主!
裴瓒再度行礼:“不知长公主在此,下官冒犯了,还请殿下恕罪。”
他礼数齐全,眼前的宫女却有故意刁难地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