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上下打量着裴瓒,瞥着他因为跑急了而浮着红色的面颊,又扫了几眼他额角上的汗水,最后颇为嫌弃往后退了半步。
“大人去哪里了,竟如此心急,难道这红玉庄让大人不满,想要离开不成?”
“下官岂敢!只是去山间闲走,不料殿下突然……”
裴瓒还没解释,就被宫女打断:“昨日便已经遣了人通报,大人竟不知?”
话里话外都在刁难裴瓒,妄图把对长公主不敬的帽子戴到他头上,凑巧裴瓒气还没喘匀,一时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
还好,宫女也不都是这样。
裴瓒急得满头大汗时,从拐角里走出另一位宫女,似乎还有些地位,一露面就让方才那人主动退后了。
对方也先是扫了裴瓒几眼,而后温声细语地提醒着:“小裴大人,殿下正在前院,想跟大人说几句话,只是瞧着大人形色匆匆,不宜面见殿下,还望大人先去沐浴。”
就算裴瓒没有浑身难闻的气味,却也是汗津津的。
这副狼狈的模样去见长公主,实在是不妥。
刚好他需要时间想想待会要说些什么,对方有这意思,裴瓒干脆顺着话离开了。
第100章 戏水
汤泉之内, 热气腾腾。
如先前的孟公公所言,红玉庄里的这处暖汤是天然温泉,本是露天淌在山间的。
后来为了方便来到此处的贵重人物享受, 这才在外面加盖了屋子,装饰得富丽堂皇,汤泉也修葺成规整的模样,方便入浴。
拨开层层纱帘,在冷气的冲撞下, 汤泉升腾起的白雾更盛, 带着热气冲上来, 刹那间便冲去了秋日里的凉气,就连裴瓒心里那份即将面对长公主的紧张感也随之减淡。
屏退了所有侯着的下人, 兀自褪去衣袍, 只身浸入热汤泉中。
起初, 过高的温度对于他这个吹了秋风的人来说还有些冷,可消磨了片刻,热气裹着全身,他习惯了这温度, 便完全沉浸其中。
裴瓒枕着汤泉边沿,坚硬的玉石让他保留了一丝清醒,可整个身体泡在温热的泉水中, 一睁眼,又是白蒙蒙的一片, 让他有些昏昏然。
幸而惦记着长公主还在等候, 他才不至于彻底昏睡过去。
只是不知为何,略微泡了片刻,他就觉得身上热得有些不寻常, 似乎并不是汤泉的温度……
先前他从山上急匆匆地跑下来,便已经有这种感觉了,五脏六腑里燥热异常,像是窜出了一缕火苗,在烘烤着他的心,可惜后来得知是长公主到访,他心里的火瞬间熄灭,由内而外地变得冰冷,才不至于燥热。
然而,此时此刻,泡在温暖的汤泉之中,那股无名的燥热之感却再度浮现。
裴瓒觉得有些不对劲,找不到原因,只顾着从汤泉中起身,可他在沿上看了一圈,自己先前褪下来的衣裳竟不翼而飞了!
这让他怎么办!
现下庄子里都是长公主的人,就算他不要这面子了,就这么光溜溜地跑出去,恐怕被长公主的人看见了,也要治他个不敬之罪!
天杀的,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在背后坑他,他一定要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裴瓒懊恼地拍着汤泉水,一瞬间,脑海中闪过鄂鸿的笑脸,下午时就是这人端来了药膳汤让他喝下,还故意让他去山上散心,错过长公主到访的时候,而且这人一早就说过让他来汤泉的话。
难不成,鄂鸿是故意这么做,让他在长公主面前失态?
可这么做,对鄂鸿又有什么好处呢。
裴瓒总觉得鄂鸿不至于坑他至此,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可现如今他连这汤泉都出不去,就更别提去鄂鸿面前质问了。
更何况,在质问鄂鸿之前,他该想想如何面见长公主!
“长公主到——”
完了。
那声音拖得很长,似是在刻意提醒屋里的人,可不管怎么提醒,裴瓒都觉得自己是走投无路了。
他想逃,却没地方逃。
想着不管不顾地先上去,随便找个纱帘将自己裹起来,可一想到过会乌泱泱的人进来,他那样只能出丑,便否定了。
甚至,连憋一口气滑到水下这种馊主意都想出来了,最终也为着他不会水而放弃。
“怎么办?怎么办?”
裴瓒在心里把鄂鸿骂了千万遍,此时也同样心凉,可因为汤泉热气的缘故,肺腑中的那股燥热感并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他一愣神,脑海中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鄂鸿那老混蛋该不是卖他求荣吧!
可长公主殿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会瞧上他呢!
裴瓒绞尽脑汁,却偏偏无法集中注意力,直到他感觉到几缕冷气随着打开的房门泄进来,才心如死灰似的稳住了自己。
他背对着房门的方向,动也不敢动,只想当场晕死过去,然而他越是这么想,精神却越集中,连对方拨开珠帘薄纱,踩在玉石板上的动静都清晰可闻。
“殿下——”
裴瓒没选择装死,而是打算在对方彻底靠近前,喊停对方,虽然这么做不合规矩,但是今日的事本就够荒唐了,哪里还能再谈什么规矩呢!
就算长公主不把他当回事,那至少也要顾几分沈濯的面子吧!
可是,裴瓒虽喊出了声,对方的脚步却并未停止,甚至越来越快。
他的心提在了嗓子眼,盯着水面上倒映的龙凤纹浮雕,劝诫的话尚未开口,一道冷气突然从身后袭来,紧接着,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搭在了他的脸侧,拨弄几下,暧昧意味十足。
“这于理不合!”
裴瓒怪叫一声,一眨眼溜进了水里。
然而他没有脱身成功,半只胳膊被人拽住了,那只手也分外有力,无论他怎么挣扎,都脱不开,死死地牵住他的胳膊,像是要活生生扯断,就连他不同寻常的力气,在此时也发挥不出任何优势。
奇怪,当真是奇怪……
“哗”得一声,裴瓒直接被拽到水面之上。
顾不得看被掐红了的胳膊,裴瓒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张好看的脸,双眼中写满了诧异。
“沈濯?你没死?”
“小裴哥哥,这是说什么话。”
沈濯微眯起眸子,对他的这句话相当不满,却全然不想自己方才的举动给裴瓒带来了多少惊吓。
“混蛋……”裴瓒推搡几下,彻底挣开了对方,可他却因为失了力气倒向池中。
见状,沈濯没再急着将人拉出水面,而是解了身上纤细的腰带,只穿着薄纱似的衣裳,一步步地踏入汤泉之中。
房门合紧,屋内热气再度聚拢。
两道身影重叠在一处,黑发缠着黑发,唇舌也绕得难舍难分。
良久,挤尽了肺腑里的空气,裴瓒终于受不住了,挣扎着把人推开,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最后才浮在汤泉中央,顶着燥红的脸问道:“沈濯,你不是说让我去京都寻你吗?”
“你被扣在此处,何日能回京都?”沈濯笑着问道,“我想你想得紧,索性先来看看你。”
裴瓒总觉得这不是说话叙旧的地方。
别说沈濯了,就连他看一眼对方,都会被氤氲的雾气蒙了心,生出几分歹意来。
于是裴瓒慢慢向后移动着,靠近了温度略低的池壁,他才开始揣摩沈濯方才的话——他被扣在此处。
看来沈濯是清楚地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了,甚至还能以长公主殿下的名义混进来,想来沈濯回去京都,也不全是假借着虚名头,而是有盛阳侯府的背后运作。
可他被扣在此地,以及那块碎玉环,又是谁的手笔呢?
裴瓒正准备开口询问,沈濯却猛地扑了上去,不等他有所反应,率先扣住了他的双臂,将其反剪在身后。
“良辰美景,还要说些煞风景的话吗?”
“怎么就良辰美景了……”
裴瓒的话才刚出口,就被堵了回去,沈濯像是疯了似的欺上去,在寒州伪装出来的忍让就随着今日的雾气一起消失在空气里,蜕去了那层皮,现如今的沈濯就是不折不扣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