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玉“蹭”得一下站起来,想去找裴瓒讨个说法,逼问实情到底如何。
可转眼间他又想到,裴瓒不告诉他,不正是怕他再担心吗?
如今人已经安然无恙地回了京都,往日的凶险皆如烟消云散,不会再发生了,一味地追究,让裴瓒再去回忆那份磋磨,反而不好。
“谢大人?”沈濯瞧着他煞白的脸色,挑着眉问了句,“谢大人可还好?要不要代劳去问他一问?或是,叫他来亲自说给你听?”
“不必。”谢成玉咬咬牙。
“既然如此,叨扰许久,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沈濯又不是来找谢成玉的,自然要快些离开,才好去找下一个裴瓒故意引他区地地方。
然而,谢成玉还没有放人的打算。
见着沈濯离开,谢成玉再度站起身,一改先前那副不想用正眼瞧他的嫌弃模样,三两步迅速走到沈濯面前,拱手说道:“世子爷,下官直言,您与言诚并非良配,或许为着寒州一事,言诚看不清自己的真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您觉着言诚可以与您厮守,可是现如今并不是在寒州,而是在京都……”
【此地的流言蜚语是可以杀人的。】
谢成玉实在不想,那些刺耳的话以他熟悉的方式,再去将裴瓒的心扎透。
更何况,裴瓒有着大好前程,他日为百官之首也并非不可能,又怎么能因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影响到他的未来呢。
“我与他是不是良配,旁人说了都不算。”
沈濯不想受礼,转过身去,慢慢地向外面走着。
湖心小筑的帐幔被风吹得四处乱飞,掀起的几角透进来外面的风雨,不经意地看过去,才发现在他们谈话的间隙,外面已然下起来小雨,蒙蒙雨丝笼着湖面,好似一层薄雾。
沈濯在风雨之前停住脚步,淡漠的眼神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在谢成玉面前编织的谎言,将他自己也骗过去了,此时此地,在他的心里,裴瓒似乎已经完完全全地接受了他的心意,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跟他两情相许。
而他现如今要思考的,是怎么去堵住那些可畏的人言。
让嚼舌根的人永远闭嘴的方法,拔了他们的舌头,或者是,干脆一了百了,再也听不到,再也说不出……
眼下,人都不知道在何处,更不清楚裴瓒心里到底揣着什么样的意思,沈濯却残忍地想开始考虑来日那些或许会存在的顾虑。
他想的,实在是有些长远了。
幸而,湖心小筑外的冷风将他吹回了现实。
“公子,下雨了,是否还要去旁的地方?”手下撑着伞,快步上前,替沈濯遮住迷蒙的雨丝。
而沈濯远远望着湖岸,思绪霎时间回到数月之前,也是在类似的位置,他随手飘出去的石子打中了赵闻拓,替那时为非作歹的裴瓒撑腰。
沈濯背着手,舒了口气:“回玉清楼吧,想来他也等久了。”
从看清湖心小筑之人是谢成玉的那一瞬间,沈濯便猜到了裴瓒的去向,更猜到了他的想法。
如此大费周章地让他在京都城里闲逛,城内城外,绕着远路兜转,只能说明裴瓒有意把他支开,在故意捉弄他的同时,去玉清楼摸摸底细。
对于沈濯来说,这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反而庆幸,裴瓒是有心在乎他今日在做些什么的,而不是对他的一切事都漠不关心,或是听了谢成玉的“谗言”有意与他疏远。
而裴瓒去了玉清楼,更是沈濯所想的。
只要裴瓒一步踏进去,不管沈濯当时在不在,玉清楼里的人总会千方百计地把人留下。
灌酒也好,死缠也罢,总归是要等他回去见一面才肯放人,现在裴瓒愿意自己往里面扎,反而省了沈濯还有想方设法地把人骗去。
第108章 春宵
秋末冬初的雨, 是一丝比一丝寒的。
如同从天而落的冰针,坠落在地,沙沙作响, 入耳时都分外清晰。
无端而起的雨水,阻拦了许多人的脚步,街上人匆匆归家,并不多见还有什么人在游荡,街边的铺子也冷清得很, 一眼望过去, 安安静静, 天也昏沉着,倒像是入夜宵禁后的样子。
为此, 沈濯也没再做过多的掩饰。
前脚挑开帘子, 迈进玉清楼之中, 后脚脸上的银白覆面被轻松取下,目光更是穿过厅堂中层层叠叠的薄纱,紧紧地锁住那道身影。
他先抬眼瞧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而后问道:“何时来的?”
身旁的女子微微欠身, 声音微弱:“公子刚离开不足一刻,大人便登门了,本是要遣人去寻公子, 只是青阳姑姑……”
提到青阳,沈濯大概知道缘故了, 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不敢忤逆青阳和背后那莫测的身份, 可终归他才是玉清楼的主人,不敢不听青阳的话,却敢违背他的意愿。
沈濯竟不知道, 玉清楼何时成了他替旁人做的嫁衣了?
“已经见过青阳了?”沈濯声音渐冷。
“是……”女子低垂着眉眼,十指安分地交叠着,缠着手里的一方帕子,应答时甚至有些怯懦,“大人一来便被青阳姑姑请走了,约摸一个时辰才下楼,奴婢几个也不敢离近了听,只在偶尔路过时,听到些殿下、听戏,之类的话。”
这话让沈濯听得摸不着头脑。
如果长公主想要再请裴瓒,大可以一封请柬送至裴宅或者鸿胪寺,而无需经过身在玉清楼的青阳转告。
现如今再度提起,也不过两种可能,一是在回忆上次裴瓒到访长公主府一事,另外则是故意说给玉清楼的这些人听的。
沈濯没有往深处琢磨,而是目光越发柔和地瞧着层层纱幔之后的人。
隔着纱帘,他看见一杯一杯的酒水递送到裴瓒的嘴边,那人有些不胜酒力,一直摇头拒绝着,只可惜,他的抗拒在酒气的作用下,多了些半推半就的意味,瞧起来反而像是被周围柔弱的莺莺燕燕压了一头。
见状,沈濯摆摆手让身边人退下,自己不动声色地挑开纱帐,缓步向里走着。
今日突发雨水,玉清楼中无人,往日忙着抚琴弄乐的女子都清闲下来,其中不乏有见过裴瓒的,更有几位早已窥知了裴瓒与沈濯过密的关系。
为此,她们有心将人困在厅堂,让人一进门就能瞧见,也刻意做这些举动,把人灌得醉醺醺的,可始终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就算再怎么放肆,也不过是说些让人难以拒绝的玩笑话。
沈濯慢慢地靠进去,步伐很轻,除了站得远的那些女子率先瞧见了他的身影,旁人还在戏弄着裴瓒。
直到一道道目光落在沈濯身上,厅堂中的声音慢慢弱下来,再怎么粗心大意的人,也觉察到不对劲,急急回头看过去,发现了沈濯。
霎时间,婉转的娇笑声尽数沉下去,被暂时放过的裴瓒晕乎乎地趴在桌面上,被冷玉桌面冰着,缓着脸上的燥热,也以为自己的劫难终于结束。
不过,沈濯顺其自然地接下女子手中的酒杯,整个人从身后笼住了不清醒的裴瓒。
只见他微微俯身,自上而下投落的阴影完全将裴瓒笼罩,单手缓缓托举起对方的脸后,指腹不经意地蹭了几下,就连蜷曲的发丝也在搔着裴瓒的脸颊。
迷迷糊糊的裴瓒,随手拨弄几下,妄图借着这莫名的力道撑起身子来,却不想又一杯酒送到了唇边。
他推搡着,微微蹙起眉头。
却不想,听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旁人的酒都喝了,却不肯喝我的,小裴哥哥如此偏心,可真叫让我伤心啊。”
裴瓒抬起迷蒙的眼睛,隔着层水雾,眼前的人虚虚实实,只觉得这人的样貌分外优越,让他移不开眼睛。
可一直紧盯着对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这人的笑实在意味深长,仿佛藏了数不清的坏心思。
他恍恍惚惚地往身后一靠,眯着眼睛,似乎想要再进一步看清对方,奈何被灌下的酒水太多,看不清楚不说,头脑也有些昏沉。
幸而,他也没有完全丧失识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