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裴瓒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他从未听说过有哪位皇帝,因为爱惜臣子就遮蔽他的锋芒的,更别说,他对于皇帝还没有重要到那种地步,所以,裴瓒只把这类推测归结于自己的臆想。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番话竟能从皇帝嘴里说出来。
霎时间,裴瓒的胸腔鼓动着,眼神也恍惚。
他倒真生出几分忠君爱国的心思了……
可是,前车之鉴他还没有忘记,现如今皇帝能如此对他,先前为了皇位,未必不是百倍地对待杨驰。
他顿时冷了心思,琢磨着皇帝的话。
现如今还没什么用处。
那就是来日会有大用了?
裴瓒默默推算着日子,大周向北境敌国开战的时间提前了,获胜的时间也应该提前,那么年后不就,北境敌国的王子,也就是原书的龙傲天男主就应该送来大周当质子了。
到时候,或许是鸿胪寺安排。
嘶——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裴瓒暗自皱起眉头,心里的盘算越来越差,联想到书中所写的种种,那位质子表面安分,背地里却四方周旋,在皇帝病重后更是妄图直接操纵大周朝政。
这哪里是质子,根本就是请了位活爹。
“咳咳咳……”
几声咳嗽唤回裴瓒思绪。
“陛下,身体抱恙?”早就从沈濯那里听说过皇帝近况,此时裴瓒出于臣子忠心,依旧问了几句。
皇帝随和地摆着手:“并无大碍,秋冬季节更替之时,时气变化无常,偶感风寒罢了。”
裴瓒不懂医理,只是他听着皇帝咳嗽的动静,再瞧见此刻对方的脸色,觉得并不只是风寒这么简单,那一脸的虚弱萎靡之态,倒像是身体亏空严重。
可他也不敢明着说皇帝虚,只草草地应付几句:”陛下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自然……听闻寒州气候冷酷异常,京都只是初秋之时,寒州便已经是隆冬了,不知道裴卿此路行得可顺遂?可有什么人相助?”
裴瓒只带了家仆赶赴京都的消息,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帝也很清楚。
本是无需多问的,可耐不住有人在裴瓒回京都前,漫天地散步谣言,不止传与他两情相悦,还谣传他们二人在京都历经了什么风险。
这些话,自然也会到皇帝耳朵里。
如此,裴瓒并没什么好遮掩的,坦荡地说道:“在寒州偶遇盛阳侯府世子,与世子结伴同行了一段,说来惭愧,下官身领皇命,应当事事准备妥当,却不想到了寒州后,依然是有多处不妥,衣食住行,若非有世子帮助,恐怕此行还要艰难许多。”
寒州所经历的事情,皇帝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裴瓒随身的人又不多,基本不会存在皇帝的眼线,所以,无论他说什么,皇帝都只有相信的份。
至于那些谣传两人感情甚笃的绯闻,裴瓒咬死不认就是了。
皇帝上下打量裴瓒一眼,微微一笑:“沈濯自小就在宫中,是被朕和母后惯坏了的,行事张狂些……”
不管裴瓒私底下怎么骂沈濯,但在皇帝面前,那人是皇室子弟,不是他这区区鸿胪寺少卿可以置喙的,于是,裴瓒当即说道:“世子天真率性,其性格秉性最是难得。”
皇帝意味不明地瞄了他一眼,果然不再说些什么,重新问道:“就只遇见他了?是否还有旁人?”
提起旁人,裴瓒立刻想到了陈遇晚。
陈遇晚也是世子,但他与沈濯不同,他的父亲手握兵权,而他本身并不在此次大军的随行名录上,却突然出现在寒州,意欲何为?
是要造反吗?!
裴瓒瞬时惊醒起来,暗暗攥起拳头,试图用扳指窥探皇帝内心。
但反复搓了几下,得到的也只有一片寂静。
皇帝心思深沉,不是那么容易被窥探的,就算有扳指这种金手指,也很难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是,问题摆在眼前,裴瓒必然要回答。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毕恭毕敬地说道:“微臣在寒州偶遇平襄王府世子陈遇晚,臣虽然得知陛下授意平襄王领军,可依旧担忧世子无诏私自行事,几番试探,才知世子领受军令,替平襄王摸排寒州情况。”
陈遇晚一路所为,裴瓒自然是细细地碾碎了说给皇帝听,甚至着意添了许多,生怕让皇帝觉得平襄王也有不臣之心。
幸好,皇帝是知道寒州内鬼一事的。
先前从沈濯那里得知此事,如今裴瓒虽没有点明,对于皇帝而言却是门清。
“平襄王世子……”皇帝负手,念叨着这个并不熟悉的人,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倒是个得力的,平襄王生了个好孩子啊。”
“世子,确是实干之才。”
说完这话,裴瓒紧攥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只是在不知不觉时,他的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为着前夜的荒唐,身上依然疲惫,又时刻警醒着皇帝的话,紧张得他竟有些站不稳了。
反观皇帝,气定神闲地吹着冷风,虽然偶尔咳嗽几声,可脸色并没有太多变化。
裴瓒默立在身后,趁皇帝不注意,稍微晃了晃腿,过后才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微臣此行,见了寒州风土,气候严寒不假,可真正让百姓心寒的恐怕是寒州上下勾结的官员。”
听闻此言,皇帝没有出声。
裴瓒继续说下去:“杨驰一干人等,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可这些人是杀不尽的,微臣恳请陛下,派遣忠心耿直之士担任要职,以正寒州风气。”
“裴卿,可有良策?”
裴瓒所说的,皇帝早有预谋,只是朝中无人可用是早就存在的事实,皇帝想力挽狂澜,也很难做到,否则也无需派裴瓒这个愣头青往寒州走一遭了。
杨驰倒台后,寒州的确需要上下彻查一番,可就算彻查了,清理了那些蛀虫,一时也派不上足够的人去顶替。
“微臣无能,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是在寒州结识一人,或许可堪重用。”
裴瓒说的,自然是俞宏卿。
他在离开寒州之时,跟皇帝派来的那些人已经说明过俞宏卿的情况,暂代县令一职,实际上却没有一官半职,本是不合规矩的,可裴瓒把所有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替俞宏卿包揽了过错。
“朕知道,你要举荐的,是一个小县令。”
于皇帝而言,县令一职实在太小了,就算了裴瓒的做法有错,对于整个大周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可裴瓒摇摇头,说道:“并不仅仅是举荐俞宏卿,微臣见过他的老师,更认为简单地调动官员不过是扬汤止沸,重要的应该是彻底肃清杨驰在寒州留下的歪风邪气,所以,微臣恳请陛下……”
“陛下!”
裴瓒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他颇为不满地回过头去,却发现,明怀文神态焦急地小跑过来,不说他动作扭捏不似从前,只是那一身像极了女子衣裙的装束,就看得裴瓒有些茫然。
先前在宫宴上,也见过明怀文略施粉黛的模样,这人长相本就优越,描眉画目之后,更平添几分媚态。
但那时候,明怀文仍有文臣风骨,像一节青竹,可现如今再瞧瞧,平白多了些风尘味。
第111章 悲凉
许久未见, 裴瓒觉得明怀文变得有些奇怪。
不仅是穿衣打扮,从原本还算清雅得体的装束,到现在衣着近似宫妃, 还有整个人的气质,就像是完全顺从了皇帝“新宠”的身份。
好好的一个朝臣,探花出身,本该有大好仕途的,没成想却成了这副模样。
裴瓒以古板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明怀文, 心里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瞧着对方的一颦一笑, 却是已经习惯了……
他的心随着对方的笑靥,也变得拧巴起来, 替明怀文感到不值, 却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去痛斥这种行径, 心里一时郁结难安。转而又想到他与沈濯之间的关系,以及对方在他进宫前说的那句话,他也被勾得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