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伸手将那块绿藓接到手中:“这是从何处得的?可有解法?”
“没有解法,祖父尚未研究清楚,便辞世了。”唐远先是摇摇头,语气落寞地说着,“而这东西,是在幽明府外的瘴气山谷中所得。”
“什么?!”裴瓒惊愕。
幽明府外遍布瘴气的山谷……
一听是幽明府,裴瓒悬着的心立刻松下来了,他只想着,既然如此,去求一求鄂鸿先生,也未必不会寻到解药性的办法。
然而,解了这药□□小,确定并找出皇帝身边的下药之人才是最为重要的,否则就算是解决了这一次,那也会有下一次。
对此,裴瓒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明怀文。
不是他对明怀文怀有先天敌意,而是明怀文处在那样尴尬的地位上,本就事事可疑,特别是在检查过陛下日常起居后,能排除很大范围的人,几乎只剩下这一个可疑目标。
但裴瓒也有为他辩驳的能力,那便是——明怀文日日被拘在宫里,几乎没有去到幽明府的可能,甚至他所熟知的人,也未必能为他得到这东西。
第113章 纵容
裴瓒单臂撑在榻上,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他不明的神情,模模糊糊,浑浑噩噩, 短暂的激烈情绪后,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激进,而只是简单地垂首低眸,思索着这复杂的一切。
忽然,他舔舔嘴唇, 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唐太医, 我还有一事疑心。”
唐远不假思索道:“大人请说。”
“先前, 我便知道太医是奉陛下之命跟随左右,不只为了庇佑我的安危, 也是为了盯着我在幽明府的举动, 而现如今, 太医平白无故地将此事告诉我,支开了不相干的人,看似警惕小心,实则全无道理……毕竟, 唐太医怎么保证,我一定是忠诚之士呢。”
他的突然发问,让唐远哑了声, 反复张了几次嘴巴,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说辞能够回答裴瓒的疑问。
只能是看着裴瓒抬起来的眼神——那双在惨白病容之下, 被衬得格外精明锐利的双眼。
唐远险些喘不过气。
良久之后, 他才深呼一口气,说道:“看来,大人的确值得陛下重用。”
唐家世代行医。
不管本家还是分支, 都有大把的人为皇帝效力,可谓是整个家族都与皇帝绑在一起。
皇帝的安危处境,直接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存亡,以至于唐远虽然看起来木讷,实则最是精通宫中地生存之道,也最是把皇帝的安危生死放在心上。
他这几句,已经表明了是皇帝的意思。
说裴瓒的忠诚,夸裴瓒受重用,也不过是皇帝借唐远之口,将调查绿藓一事交给裴瓒去做。
毕竟,这件事如若被人知晓,特别是被皇帝身边亲近的人知道,轻则打草惊蛇,抓不到真正威胁皇帝安危的人,重则动摇大周根基,惹得大周上下惶惶难安。
“我知道了。”裴瓒冷声应下,转而问道,“那解救之法?”
“我会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便是还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只能一点点去试验。
裴瓒看他沉重的神情,和眼底那片无法遮掩的乌青,便也能猜到唐远为了解绿藓药性一事,已经操劳许久,但他并没有说自己或许能寻到解药,甚至是一言不发,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因为裴瓒也有自己的打算。
幽明府涉及沈濯,他也要确认一下,沈濯与此事到底有没有牵扯。
没有最好,他做什么也不必考虑沈濯的处境,如果有……那便另当别论了。
另外,还要仔细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在私底下,不动用一丝一毫的朝廷力量去查清楚,或者说,又该如何在犯了死罪情况下,保全皇帝心尖上的人?
至于皇帝病重可能会涉及到的几年之后的种种,裴瓒暂时分不出心思去思考。
“大人注意身体,切忌多思多虑。”
宫人掌着灯,在寂静无声的长街上走过,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无声地走向宫门。
早已过了皇宫落锁的时间,只是皇帝并没有留他在宫中的意思,提前就在宫门口吩咐好,裴瓒只验明身份,便被恭恭敬敬地请了出去。
而他一出门,就是早已等候在外是裴家马车,和他的父母双亲。
“瓒儿!”裴母率先发现他,手脚麻利地下车,连忙走到身前,平日里尊贵的夫人此刻满心焦急,一把拽住裴瓒的胳膊,仔细打量着,“宫中遣人传信,说你在长街昏厥,吓得我与你父亲连忙赶来,只是没有办法如果觐见,更没办法瞧你一眼!”
“母亲,无需自责,我什么事都没有。”
“果真?”裴母仍是不放心。
“自然,太医已经替我诊治过了,不过是在寒州忧思过度,回京都后突然清闲下来,身体有些不适应罢了,父亲母亲,别在担心了,陛下也准许我在家休养几日。”
“那就好,那就好,快上车吧,家里煨了参汤,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陪父引着母子二人上了马车。
临行前,裴瓒余光一扫,留意到在角落里也停着驾马车。
不同于常见官员的车架规制,那驾马车略小些,像是寻常商贾人家所用的,不过外观别致,车厢外笼了层红绸,又用金银丝线绣着别致的纹样。
裴瓒掀起小帘瞧了几眼,发现自他们裴家的马车走动后不久,那驾马车也跟了上来。
他心里已有大概,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对外面喊着:“韩苏!进来。”
“少爷有何吩咐?”韩苏探进脑袋。
当着裴父裴母的面,裴瓒不好直接让韩苏去拦人家是车架,只好侧身贴着对方的耳朵,低声说:“你让后面那驾马车别跟了,我不想见他。”
想起沈濯,裴瓒心里一阵难受。
他总觉得自己面对沈濯时,仿佛置身浓雾之中,被对方肆意戏弄,就算偶尔掌握主动权,也不过是一事幻影,可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却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以至于半默许半顺从地借着醉意,与人在玉清楼厮混。
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真的无力抗拒,还是半推半就地屈服,这点连裴瓒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厌恶沈濯的自作主张,却也庆幸对方没把选择权交给他,否则,依着他的纠结性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做出决断。
不过,眼下虽然有了进展,可裴瓒仍旧是在回避,哪怕心里很清楚他总有一天要去面对,可仍是忍不住退后几步为自己留有几分喘息的余地。
暂时,就这样吧……
还是旁的事更重要些。
“瓒儿昨日未归,听韩苏说,是宿在了……”
裴母欲言又止,三番两次地抬眸去看裴瓒的神情。
虽然玉清楼不做皮肉生意,可在外人眼里,卖艺的也终有一日会卖身,这是不能免俗的,裴瓒宿在那里一夜,难保不会发生什么。
裴家也算家风严谨的,裴父见着裴瓒迟迟没有开口解释,便沉下脸说道:“瓒儿大了,是时候议亲了,前些时日也有几位同僚试探过我的意思,女儿都是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你自己好生考虑,有中意的,我与你母亲去说。”
“父亲,不必了,我宿在玉清楼,只是因为醉酒而已。”
“就算不为此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裴瓒双手搭在膝上,紧紧攥着那方寸的布料,抿着嘴唇,胸中憋着一股气,恨不得将他遭遇的所有烂事一股脑地吐出来,可是一抬眸望向两人关切的眼神,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到了裴父裴母这个年纪,是该考虑含饴弄孙了,至少裴瓒也应该成家立业。
然而,他现如今却与男人纠缠不清。
不管是从哪方面讲,他都对不起原主也对不起裴家双亲。
一摸痛苦的神色从他眼里飞速划过,裴瓒迅速闭上双眼,试图说服自己,答应裴父所说的事情。
可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裴父犹犹豫豫地问道:“先前我问过你,你与盛阳侯府世子关系如何,你说京都盛传的都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